曹辅的话刚一出口,朝堂上一片哗然。赵佶忍不住在御座上抬起了身子往前探着,凝眉冲蔡京问道:“太师!种卿和曹卿所言可是事实?!”
“曹正言言过其实了。”蔡京的话音不重,却是掷地有声的说着。原本嘈杂的朝堂顿时平静了下来,只剩下早间的阳光慢吞吞的驱赶着地气的凉意。
“官家,曹正言的确言过其实了。”童贯戳了戳郑居中,这位当朝同知枢密院事手捧笏板,高大的身躯遮住了精瘦的曹辅的身形,“官家,若是种侍郎同曹正言所言属实,那么想必梁山贼寇已是纵横数州,聚众上万!”
“那么其实呢?”赵佶虽然是个糊涂艺术家皇帝,但是只要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肯定没有一个愿意做昏君的,不过大抵王朝除了开国的皇帝,传到后来的天子都是生长于宫廷大内,怎么可能能听闻宫外的真正的事情呢——哪个大臣在说话时,不会掺入个人主观因素,让话听起来更偏向自己!
“郑某领军事,自然问过京东西路兵马钤辖李宏。”郑居中的语气中透着强硬,“微臣所见,梁山贼寇兵不过千十人,头领不过是贩夫走卒,尽是些私盐贩子、鱼牙子、强盗头子罢了!如何见他纵横州县,攻城破府?”
“你胡说!”种彦崇忍不住大怒,大踏步的往前走了几步,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郑居中顶得一个趔趄,自己却冲到前面去。
种彦崇此举就是丝毫不顾及前程了,虽然他是禁军神卫厢都指挥使,隶属于殿前司,是三衙系统的;三衙又从来都是被文臣主持的枢密院压制着,尽管两家有些矛盾,但是太祖遗制,他文臣打了你说是不小心失手,你武官就要忍着;但是你个武官哪怕是真的是失手打了文臣,那就不得了了,有辱斯文啊!你这官是不用想做了!
当即朝堂上左手文官序列里就开始有人对人不对事的职责种彦崇了!
蔡京对于种彦崇的莽撞很是满意。
他看种彦崇开口了:“官家!童枢密说的是不错!”这世上,最高明的骗术,并不是说随口扯一个完全不对的东西去糊弄人,而是七分真三分假,那七分真,自然都是真事,那三分假,并不是说造假,而是说把不利于自己的东西给隐瞒了!
这么一来,骗子说的就都是真话,但恰恰是真话,最容易糊弄人!
“童枢密说得句句属实,但是官家不得不看见,他梁山贼寇接连杀退了……”
“童枢密既然说得句句属实!你还狡辩什么!种侍郎,难不成你是要扰乱朝堂不成!”蔡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瘦弱腐朽的身躯居然爆喝了一声,他看种彦崇让自己打断了,立刻趁热打铁的喊着:“官家英明!若是你扰乱朝堂,你当种经略是猥琐小人不成!我猜种经略自有家法对付你!”
蔡京这话,把远在延安府的种师道都给搬了出来,这分明是在提醒种彦崇:你要是再多说,你爷爷的官也做不了了!你也做不了了!你们全家等着流落街头!
“正所谓‘正言之为官,以谏救遗失’。”瘦弱的曹辅一步一步的边说边走动前面,捧着笏板上奏:“官家,微臣身为左正言,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谏救遗失,不敢有误,臣斗胆请官家听种团练把话说完。”
曹辅如此说话,称呼种彦崇为团练使,这正五品的高官,虽说是寄禄官,但是可比正侍郎这个从七品的小官要高得太多了!他分明就是在提醒蔡京、童贯、郑居中,你们在攻击的这个人为什么能加一个陈州团练使的寄禄官?想想人家家世,世代跟官家的关系,岂是你们这些人比得了的?
大概是曹辅的话壮了胆,一旁的监察御史陈师锡也抖了抖官袍,捧着笏板出列,朗声说着:“臣请官家明察!”
种彦崇把感激的目光投向这两位言官和谏官,但是人家两位任侠风骨,根本没理会——谏言官员,一生最大的荣耀,那就是廷谏了!他们两个巴不得。
“种卿,你且说来。”赵佶不知道朝堂的官员心里还藏着这么多的猫腻和曲折,只是看没人反对曹辅和陈师锡,于是捏了捏眉头摆手说道。
种彦崇一看,心里一紧:糟糕,官家是被吵得不耐烦了!于是赶紧快刀斩乱麻的说着:“官家,前者几月前,京东西路命济州剿灭悍匪,三都缉捕使何涛调集一千厢军领命前去,却被杀得大败而归,千多人只逃回四五百,还损失将近百匹战马!后者京东西路命所属各府、州、军厢军由青州兵马总管秦明统制,秦明兵马尚未出青州,就让梁山贼寇伙同青州二龙山贼寇杀退了,一千厢军并二百敢勇,只逃回来四五百人!秦明、青州兵马都监黄信、青州清风寨巡检花容三人还一起反上山去了!”
“启奏官家!”右手枢密院后面的殿前司班列中,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高声喊着站了出来!
“这厮今日怎的这般正直?”种彦崇、曹辅、陈师锡三人看着他,心里一起发问道。种彦崇是殿前司的人,自然知道自己单位的这个领导什么狗屁脾气;只有曹辅和陈师锡二人也是早知道高俅这个市井小人跟蔡京他们应该是沆瀣一气的!
那么今天,高俅替种彦崇说话?他这是疯了?
只有蔡京笑了笑。
果然,高俅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启奏官家,高俅以为,种侍郎说的不错,童枢密所言更是千真万确。”
“哦?”赵佶还是有些不耐烦的哦了声,这让蔡京他们心里都偷着笑了。种彦崇他们也明白过来了!高俅这是想扯扯皮,让官家彻底失去耐心!
高俅这厮天南海北的胡扯着,明里听上去都是在分析官家两次围剿的细枝末节,但是明眼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要把脏水,从童贯身上泼到京东西路去!甚至朝中有人已经在为自己的朋友李宏、何涛、张叔夜、慕容彦达他们捏一把汗了。至于那个清风寨的刘高,谁知道这个从九品不入流的小官是谁?
终于,高俅的嘴角咧开了,因为他看见官家把梁师成给叫过来耳语了几声,于是自己也就很明智的随便找了个空当结束了自己将近半个时辰的详细解说:“官家,事情就是这样的了。”
“知道了。”赵佶说完就起身拂袖。
“百官退朝~~~”梁师成喊了一嗓子,净鞭响起,百官要退朝了,眼看赵佶要到了后殿了,种彦崇惊呼一声:“官家!招安!招安啊!”
可是赵佶理都不理,手里把玩着玉雕,还是到了后殿了。
“种侍郎,你出身将门,家室显赫,自有锦绣的前程,天下自有大好的通天大道就在眼前,种侍郎好自为之啊!”蔡京早走了,他是太师、左相自然是带着百官走的,这话是高俅说给种彦崇听的。
“无耻小人!卖弄唇舌!”种彦崇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劲儿的嚷着:“你你你你!”
“唉……种侍郎,算了,君不见,张相公都奈何不得,如今流落在河北做都转运使。”曹辅拍拍种彦崇的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奸佞当道啊!”曹辅说的就是前任右相张商英被贬官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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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刘校书的确是个讲故事讲得非常好的人,王伦在哪痴痴的听着,连眼前上好的潘楼酒菜都凉了。
“嘶……小舅子这下麻烦了,怎么去看湘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