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家大郎折了之后,满门都是缟素。【百度搜索“疯狂看小说”获取更多章节】
因种彦崇追赠了节度使,是本朝仅次于正二品太尉的高级武官,从二品。故而规制跟他还是团练使则是大有不同,光是人手,就有几十个。
先是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再有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再有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甚至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的,单管酒饭器皿也都各有四人。更不用说还要安排人手管监收祭礼,各处灯油,、蜡烛、纸札等的了。
种湘云她嫂嫂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便每日从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种云龙不过十二岁的小孩子,幼年丧父,悲恸也是过渡了些,种湘云一并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
种云龙每日里白天便在亡父灵前守灵,只到了晚间才歇息半晌。也多是因为将门之后,从小没少练筋骨,小小年纪还能一直硬撑着。
这日正是五七正五日上,从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开始,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穿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
灵堂里烟雾缭绕,缕缕香烟缠绕着一条条垂下来的白布,渐渐的在半空中散去。
种彦崇的独子种云龙守在灵堂中,他的未亡人在旁往火盆中添着纸钱,种云龙也不容易,寻常人家几个儿子还能轮番来,但是种家大郎就他一个儿子,才十二岁的小孩子,在乌烟瘴气的灵堂里已经跪了四天了,每进来一名前来吊唁的宾客,他还要叩拜还礼,中途只有短暂的时间用来吃饭、方便,脸上已经带着青色了,血色少了太多。不过到底是将门虎子,尽管如此,还是硬撑着跪在地上,把嘴唇咬得乌青,只让脸上滑过一道道泪痕,脸都哭花了,面皮都让咸咸的泪水浸泡的起了皮,看上去是一片白乎乎的毛糙。
府前是一个青衣小厮牵着马,上面端坐着的员外,隔了老远便下了马,步行着往披了白绢、白花的种府门前走过来。正是扈成和张三儿。
扈成远远的就瞅见前面打了一对素白的明角灯,只写着一个“种”字,便知没走错了,脸上带着哀色来至种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
“阖府节哀。”扈成欠着身子说了句,便递上去了名帖,看门穿白衣的老门子接过来,招呼了人手把礼单上的礼金手下,手一抬,请“张庄主”上灵堂致哀——种家是官宦之家,看门的老门子也懂的规矩,断然不会像是坊间那般呼扈成“张员外”或者“张官人”的。
“老丈且一等。”这年头,人情跟纸一样薄,递个名帖过去,就算是人到了。等到年节、上元节的时候,东西两府的朝廷重臣家都能收到几箩筐的名帖,这些人多半是没亲自到的,让仆役递了名帖去,就算是自己去拜访过了。所以扈成没赶进门去,递给门子一封信,“还劳烦老丈把这信递给大小姐。”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大银。
“你这是作甚老夫原是西军都头哪敢辱没了西军名号”那老门子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扈成,只拿了信笺在手上:“这信老夫自会给大小姐送过去,张庄主倒是不烦担忧。”
原来是西军的都头当下在军中为将的官员,多有把跟着自己征战落下病根再上不得战场的人带到家中做仆役的,便是低级军官做仆役的也有。别的不说,王伦家中的仆役、护卫,就多半是在战场上落下病根的,伤退了之后,便来王伦家里做事的。怪不得这老门子一眼看过去,精壮异常,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军汉的气质在。
扈成看信件交过去了,便进了灵堂,鞠了几个躬,劝解了孝子种云龙几声“节哀”便回去了。
到了晚间,吊唁的官吏、亲族都走干净了,已是夜里了,好大的月牙儿在天上挂着,参宿正在中天大亮——参宿夜间出现在正南方的时候,便是年节到了。
家中的老门子踏着府中落下的一层寒霜,把一份名帖递了上来,种湘云接了过来,本想说声:什么人送来的,又有何事当面说不得?却是心力憔悴,没说出话来,颤着把信件打开,上面就一句话:种姑娘可曾记得三年前徐州之事否?
心中咯噔一声,鼻头酸了几下,眼角也湿了,门子只当是她日间操劳过度,又没吃下几口饭去,也就没问,刚要退下去,种湘云却抬头问了句:“张叔稍等,谁人送来的?”
那门子一愣,旋即想了想,日间扈成给自己塞钱被自己辞了,印象也还算是深刻,要不是如此,那老门子如何能记下这么多的人来,于是搔了搔白头说了声:“似是吉贝布庄的张庄主。是了是我本家,老仆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号”
种湘云苦笑了一声,说了声张叔稍等,便回屋去铺开纸张,磨了墨取下笔。
望日间寄信,多半是思忖再三才能下笔。今日也不知怎的,甫一思量,便写下了满满的七八张纸,再出门时,已是满脸的泪珠儿挂在面颊上,擦了擦眼角,种湘云带着哭腔笑了声:“让张叔见笑了,明日还烦请张叔把信件送过去,只说是湘云谢过王大庄主了”
门子不敢怠慢,连忙说了几声“不敢”,便说:“小姐,不如今日老仆便把信给张庄主送过去”门子分明记得那庄主姓张,但是种湘云说姓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告了声辞,挑着明角灯便匆匆闯入了夜色中去了。
盘亘近一个月,到了腊月,官厅里都封了印,眼看就要到了腊月廿三了,东京的信便由快马送了过来。
王伦在家中一看是种湘云来的信,迫不及待的把信打开了,只见满满的八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蝇头小楷,中间又有一团让水迹打的洇湿了,便知种湘云原是哭着把信写完的,一心都是内疚,心如刀绞的把信念了下去。
“……与公子一辞三年,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奴家不胜思量,却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旧时多有盼君有只言片语传来,竟是苦等不至……”
这时李师师正好走了进来,给王伦端了一碗热茶上来,看着王伦手里死死的捏着信,指节捏的咔咔作响,甚至眼底的嫩肉不停的抖动,竟是在强忍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掉下来,“官人,可是湘云妹妹的信?”
李师师冰雪聪明,眼下能让王伦落泪的,怕也就是种湘云了。她的事情,王伦没少跟自己和扈三娘说,李师师当然知道,而且两女都觉得这事上,王伦有愧于她,因此家里也不避讳。
王伦轻轻的点点头,却是不意间,这么轻微的动作就让强忍着的泪水滴了下来,豆瓣儿大的泪珠又把一团字迹洇湿了。
“官人何不去东京把湘云妹妹也接过来?”李师师纵然知道王伦是匪,种家是兵,但是终究是女儿家的心思,她也是等了王伦两年的,故而容不得见另一个姑娘苦等近四年,这得是受了多少煎熬?
“去?”王伦摇了摇头,继而念出声来:“奴家兄长殁于王事,妾身虽是女流,岂在乎一死尔?妾身不敢辱没家名,操劳完兄长后事,便意欲与嫂侄同去延安府……”
王伦读着,李师师知道一个女子得是有多心痛才能说出这等话来,正欲说话,王伦继续念着:“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读罢王伦回头,却看李师师已是哭成了个泪人,便唱把最后这首姑溪居士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给唱了出来,卜算子又称卜算子慢,入歇指调,曲调哀婉,故而以此词牌做的词,也多是凄凉哀婉的居多。
虽是没有红牙板在手上,更无琴筝和乐,李师师清唱的也把词中的一片相思唱了个明明白白,好不动人,一唱三叹神凄楚,连门外路过的婢女都停了脚,眼中噙着泪。
王伦也是,悲极反笑,一声长笑,却是潸然泪下,“王某负卿啊”
李师师收了喉咙,呜呜咽咽的道:“官人当真不去寻湘云妹妹回来?”
谁知王伦就像是失了疯、魔怔了一般,狂笑一阵,继而大吼:“寻?如何寻?王某既已负卿,岂能以一己之私连累种家威名?湘云都看得明白,王伦如何再揣着明白当糊涂?”
府中尽是一片哀叹。。.。
草寇一七六信(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