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孙万荣的意识从的黑暗中醒来，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在梦里，他从高处坠落，一点一点的不断下坠，然后堕入了无尽的深渊里，最终被不可名状的东西彻底吞没。

他早就过了长个子的年纪，梦到这种东西，无疑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好在，那只是个梦。

孙万荣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觉得四肢乏力，五脏六腑也传纷纷来阵阵疼痛。他伤的很重，这不是在做梦。

只是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美梦破碎，很多之前被他所忽视的细节都在他的脑中回放着，让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与无知。

入耳是马蹄声与兵卒的跑动声，他们应该是在战略撤退的途中。

幽州自然已是没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孙万荣想不出不弃城而走的理由。只希望他们契丹本部的兵马没有太大的损失。

对，只要他契丹本族的核心力量尚在，他就还有一搏之力。

他的眼珠转了转，将泪腺里分泌出的液体均匀的涂抹在眼球表面，大大缓解了沉眠多日的导致的眼睛干涩。然后睁开眼睛，用坚定的意志将头脑中的杂念扫除一空。

“可汗醒了！”始终照看在他身旁的亲卫有些激动的低声惊呼。

不一会，孙万荣就看到了他的得力部下们簇拥过来。何阿小、李楷固、骆务整……虽然集团里的主管都还在，没有人叛逃南方。但孙万荣却也并没有感到开心。

当他们全都聚集在这里时，那也就意味着他们的阵线已经战略收缩到了极致。一旦他们被唐人一网打尽，那契丹族也就基本完了一半。

突然，孙万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乙冤羽呢？新城到底是怎么丢的？”

“……”诸人皆沉默。

见无人开口，李楷固站了出来，躬身回道：“乙冤羽已经以身殉城。”

孙万荣闻之亦复无言，突然咳了起来。众人又是一阵慌乱，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就去找一代目可汗喝茶了。

随军医师方才稳定了孙万荣的情况，后面又有探子来报，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已经率领人马追了上来，于是好不容易得了些修整时间的契丹士兵又不得不开始了新一轮的亡命之旅。

“孙贼休走！”后方，一声怒喝远远的传来。

声至，人至。

孙万荣麾下何阿小、骆务整立刻率领麾下兵马将其拦了下来。

见杨玄基的前锋轻骑越来越近，骆务整用契丹语对何阿小喊道：“你随可汗撤退，我拦住他们！”

何阿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虚晃一招，带着最后几名亲卫赶上了大队人马：“可汗放心，末将定当为可汗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骆务整率领一众兵马回身向那一杆杨字大旗发起了有死无生的冲锋，孙万荣心中愈发阴郁。不久之前，他还妄想着鲸吞河北，现在却连活着回到老家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奢望。

“若非诸将力战敌军……我命休矣呀！”孙万荣好不容易逃得一命，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忽然有一种心悸之感。他闭上眼睛，似乎听见了水声：“嗯？此处是何地？”

“哦，可汗，此乃幽州之东，冀州之南，前面便是潞水。”

“嗯。”孙万荣点点头，立刻将他们现在的位置与记忆中的地图重合了起来。他看着两侧险峻山川上的纷乱树木，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

何阿小不解问道：“可汗为何突然大笑？”

孙万荣一边抚须，一边发笑：“我不笑别人，单笑武攸宜无谋，武懿宗少智。若是我用兵，先在这里埋伏一军，将会如何呀？啊？哈哈……”

孙万荣笑声未落，两侧的山坡上突然钻出了许多弓箭手，射出了漫天飞蝗。

契丹族多是轻骑，纵然马上骑士尚可招架闪避，胯下战马在这等地形之下，却没有那个敏捷，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

“可汗快走！”何阿小猛拍马屁股，冲上山坡，与那帮鬼鬼祟祟的奚人厮杀在了一起，却没有料到以战力low到爆而著称的奚人中居然还藏着一个先天级的唐人，才刚上去便被阴损的捅了一刀。

孙万荣趁机率领部下突出重围，向河对岸逃去。

“不要恋战！快走！”李楷固遥遥对何阿小喊道。

不长于战力的老骗子也并未追赶，只是一甩衣袖，轻蔑的冷哼一声，惹得一众奚人争相吹捧。

渡过了潞水，李楷固立刻回身借军阵之力将河口搅和成了一团，叫身后的追兵只能绕路而行。

契丹兵将跑路至此，已是人困马乏，然而却不敢停下歇息，行走到一个险峻的隘口时，孙万荣再次被隘口两侧的天险地所惊骇，他急忙勒住马的缰绳。

此处地形与王孝杰扑街的硖石谷何其相似！

“哈哈……”

孙万荣又是突然大笑，让众将士都分外迷惑。

何阿小只觉腰间的疼痛都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反而是后脊传来的阵阵凉意让他感到惊悚：“适来可汗笑唐人无谋，却引出转投了唐人的奚人来，折了许多人马。如今为何又笑啊？”

“我笑武攸宜、武懿宗毕竟智谋不足。偿若在此处谷口也埋伏一彪军马，以逸待劳，突然杀出将我等围住。那么，我军即使不全军覆没，呵！也难免死伤惨重啊！嗯？哈哈……”

孙万荣笑声未落，谷口四周的山坡上忽然喊杀振天，旌旗招展，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领头的却是武攸宜手下大将张九节。

孙万荣及众将士都大吃一惊。何阿小、李楷固也都为自家可汗的乌鸦嘴感到震惊。

终于得以出来放风的陈子昂出阵喝道：“孙贼！还不快跪地受死？”

何阿小、李楷固无法，只得率兵前去缠住张九节与陈子昂，希望孙万荣能够逃脱。

孙万荣伤势未愈，又连续驾马奔逃，早已是强弩之末，却又不愿领死，只得亡命奔逃。

闷头向东北跑了不知多久，孙万荣回头一看，身后的几大猛将已是一个不剩，而士兵也同样没剩下多少。之前的几千族人，有的是留下断后路，但更多的，却是不知何时溃散逃亡去了。

见此情景，孙万荣不禁凄凉的笑了起来：“哈哈哈！我现在纵然想再要归顺唐人，也已是百死莫赎。降突厥也是死，投新罗亦死。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哈哈……”

就在孙万荣的亲卫被他那开过光的笑声吓得瑟瑟发抖，想着要不要砍了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再笑的时候，林子里突然钻出了一男一女，皆是唐人。

刚升了级的王示抽出剑来，一剑砍了他的脑袋。

“笑笑笑，你笑你ox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