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带着冯懿,撤。”容嘉宁撂下一句,再次迎上那人的剑招。
“我留下和你……噗……”兰凛话到嘴边,忽然吐了满口的血。她并不是擅长拳脚功夫的人,虽说对付虾兵蟹将绰绰有余,但对上真正的高手,还是在一身毒功用尽的情况下,实在太为难她了。
“走。”容嘉宁喝道,“我打得过。你出去,马上有人接应。”
言罢,她干脆扯开了兜帽斗篷,只着一身黑色短打,再次和对方陷入苦战。那对诡异的弯刀“重明”被交叉背在后腰,银白的刀鞘泛着残忍的光泽。
这是极容易暴露身份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容嘉宁并不想在人多眼杂又正在混战的黑市里亮出来。
“我……”
兰凛还想说什么却被容嘉宁凶道:“快滚,别让我再说一次。”
叮——
她又被震退了几步。
兰凛咬咬牙,终是转身,带人头也不回地撤退了。
曾经有一次,她拒绝了容嘉宁的命令,陪她血战到最后一刻。然而一切结束后,容嘉宁看着她,眼里只有失望。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手下,容嘉宁说,我可以像以前那样养着你,但你今后不要再出来跟我做事了。
然后……她就再也不敢了。
那人见状却是不和容嘉宁恋战,直接抽身,想绕过去截住冯懿。
“不屑于跟我打?”容嘉宁挑挑眉,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戴面具的,他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她狠狠将剑钉在墙上拦住了那人的去路,然后直接拔了双刀。
就像当初刀尖扣击在周胜的剑身的特定位置,引导内力顺着剑的脉络敲击麻经,促使他武器脱手。容嘉宁故技重施。然后那人却飞快扭转剑势,险险避开了那个特殊的位置。
巧合?容嘉宁不死心,几招之后再次发难,依然被他堪堪避开。
“你认识我?”容嘉宁吐字清晰,她不相信世上还有人会她那招。既然避开得如此刻意,那么一定是对她出招路数极端了解的人。可是……见过她这些招数的人,几乎都死了。
那人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一下。容嘉宁顺势又砍下几刀,那人用以抵挡的发力方式和角度,都是最佳的。这人到底是有多了解自己的武功。
容嘉宁冷汗涔涔,忽然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占据了她的头脑。
正是局势焦灼之时,容嘉宁两把弯刀却骤然脱手,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像断翅的纸鸢,栽倒之后一动不动,再也没有起来过。
那人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剑尖拖地,缓缓走近,然后又站定不动了。
他看着容嘉宁趴在地上,脆弱而无助,背部已经没了起伏。
死了?那人一惊,慌张上前扔了剑,跪下一边膝盖,然后双手颤抖着扶住她的肩,将她翻过来,环进臂弯里。
她的面具在倒下时就掉落了,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乐温乡主的脸上没有刀疤,只是额间有一枚血红的花钿,然而那人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伸手轻拍她的脸,低低唤道:“沉璧……”
她双眼紧闭,鼻尖似乎没了气息,他不由自主凑得更近一些。然而就是那一瞬,乐温乡主陡然睁开了眼,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他一惊,可是已经晚了,她的手飞快探出,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具。
“你出息了,居然打我。”她说。
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当即倒退数步,然后一纵身,毫不留恋地从窗口跳了出去。
容嘉宁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结果,眼看那张熟悉的脸一闪即逝,气得她扑到窗边,拍窗大喊:“给我回来!”
没有人回答。
容嘉宁懊恼,看着下面早没了人影,只得捡回武器,火速跑出去追兰凛。
兰凛她们带着冯懿,时不时还被围追堵截,因而很快被她追上了。
“你赢了?”兰凛错愕地看着她。
“输了。”容嘉宁一边提剑开道,一边说,“我遇见临风了,他又跑了。”
“你前夫没说什么?”
“没,一声不吭地跑了,和当初一个德行。”容嘉宁有些烦躁,“他大概觉得都是我的错。”
“他没资格说你,你们又没真的拜堂成亲。再说,都和离了,算是好聚好散。”
“本来会的。”容嘉宁喃喃,“当初是真的想好好过……”
兰凛沉默了。
“又是这东西。”容嘉宁从地上捡起一块方巾,上面绣着“神鸦”,和之前在库房捡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回去我倒要查一查,这是何方神圣。”
“放下来,我看看。”兰凛说。
一旁背着冯懿的人将他放下,兰凛上前翻了翻他的眼皮,其间冯懿一直都是醒着的,但十分呆滞,像个痴儿,一言不发。
“这是真傻了?”容嘉宁问。
“不然呢?”兰凛道,“你前夫什么手段,你不清楚……”
“是药三分毒,既然稳定了,便不必再喂他药。”兰凛转头又对手下道。
“他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不一定是他。”容嘉宁摇头道,“他一看就是才赶来的,他不是这种人。再说,他没事坑我做什么?”
“这你得问他而不是我。”兰凛说,“我又不是你男人。”
容嘉宁被她噎了一下,满肚子脾气发不出。
得,刚刚叫人“滚”,把人凶狠了,还记仇了。
突出重围后,容嘉宁立即放出信号,一行人骑上接应送来的马匹,一扬马鞭绝尘而去,只留下黑市一边混乱。
天色暗沉,行出几里,兰凛对容嘉宁道:“此事不好声张,我先带走冯懿,看能不能医好再说。”
“乡主私自掳走朝廷官员,到底要带到哪里去!”紧接着兰凛的话,一声质问响起,四周燃起火把,夜里明晃晃地刺着在场人的眼睛。
“韩峰?”容嘉宁看见来人骑在马上,一身戎装,身后军士披坚执锐,将他们为数不多的暗卫全部包围起来。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精疲力竭地逃出来,没想到这儿还有人等着她。
大意了,容嘉宁暗道,在黑市被临风的突然出现惊出个三魂七魄,出来就只顾着闷头逃跑了,忘了让人先打探前路的埋伏。
大理寺一行人皆在韩峰身后,也骑着高头大马,冷冷注视着她。既然已经入了局,那么表面的客套也不需要了。
刘大人一捋胡须,冷声斥责道:“乐温乡主,陛下待你不薄,大理寺也未曾得罪,何故下此狠手,残害忠良!”
“刘大人,冯懿被歹人掳走,你我有目共睹。此行是本乡主经多日追查,发现了冯大人的踪迹,为避免打草惊蛇,故让府兵乔装前去营救。”纵然心中早已兵荒马乱,但容嘉宁却是强自镇定地将这一肚子坏水的老头怼了回去。
“信口开河,此情此景,分明是你掳走了冯大人,被我大理寺觉察,开始转移。亏得大理寺对你信任有加,偏信了你那所谓‘奸人掳走’的谎话。”之前与容嘉宁龃龉的宋大人不知何时又跳了出来,落井下石道,“不遵法度!肆意妄为!你到底是何居心,快快从实招来!”
“你闭……”兰凛怒火中烧,刚刚启口却被容嘉宁直接打断了去。
“刘大人,虽说失踪一事也与本乡主有关,但到底跟你们确认了是他擅自离群,我们双方都没有多大责任。”容嘉宁道,“冯懿到底是你们大理寺的人,无论怎样丢的,该找还得找,你们大理寺到了大宁却跟忘了这人一般,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关切,本乡主念在同僚之谊,冒死将人救回,大理寺却无凭无据一口咬定是我截掳,是不是太令人寒心了?陛下以‘仁善’为本,大人此举未免背道而驰。况且本乡主闲来无事,费尽周章掳走一个品阶都没有的官员,闹上去,也说不通吧!”
“你品行不端,行事龌龊,人尽皆知,有何不通。”宋大人嘲讽道,“你分明是垂涎冯大人,蓄谋已久。”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十二太保声名狼藉随你指摘,你满嘴喷粪污了我的名节不要紧,横竖我也不在意这东西,然你们自己人冯懿出身书香门第,最重声誉,你信口雌黄,让别人今后怎么抬头?”容嘉宁冷道。
“刘大人,你我皆是当事人,此事非同小可,又非团练使大人职权范围,不如上呈陛下,再排钦差,彻查此事。否则我乐温乡主不服,天策府也不会善罢甘休。”她转向大理寺一干人,如是说。
“截掳之事本就难以取证,如今现行被抓,岂有辩驳之理。乐温乡主此举难道是拒不受捕,藐视大理寺,藐视朝廷。”刘大人打了一辈子太极,终于说出了句硬话。
“若是另有其人残害忠良,栽赃嫁祸,设局陷害,那不知算不算藐视朝廷。”容嘉宁冷笑,“朝廷是你大理寺的朝廷吗?大理寺是你一个少卿的大理寺吗?此刻全凭你一张嘴,然而到了陛下面前,你的话,还不如放屁。”
“你……”刘大人见她嘴硬,直接给气笑了,“好,你不是要证据吗?被截掳的本人的证词不知算不算证据。若是冯懿亲口指证,我看法网恢恢,你如何逃脱。来啊,立刻提审冯懿,若他指证,当场拿下乐温乡主,押送进京,听候发落。其余随行,放弃抵抗者不予追究,胆敢抵抗者视为从犯,与其同罪。”
“冯懿疯了。”想到兰凛提到现在的冯懿,疯疯癫癫,满口都是“容氏害我”,容嘉宁终于意识到危机,“再则,他是你们大理寺的人,你让他怎么说都无所谓,如此一面之词……”
“疯了?”刘大人道,好像并没有听到容嘉宁后面的话。
“没错,歹人对他严刑拷打,致使其疯癫。”容嘉宁道。
“冯懿并无职责在身,歹人何故对其严刑拷打。本官焉知,动刑之人不是乡主,害其疯癫不是乡主?”刘少卿转头对属下喝道,“去,带冯懿。”
“我看谁敢阻拦!”见兰凛骑在本就靠近容嘉宁的马上,闻言又上前几步,两人的马匹并列,紧紧贴在一处,似有抵抗维护之意,刘大人又补上一句。
容嘉宁轻轻摇头,兰凛只得低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