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朱乔帮她拎着行李走到门口，一边问道：“打算去哪？”
“随便吧，还没想好，走哪算哪。”玲珑满不在乎，仿佛即将远行、要踏上未知旅途的人不是她一样。
朱乔很佩服她这份洒脱，欣然道：“希望可以再见到你，一路顺风。”
玲珑看着外面的街市，道：“我要去过自由的生活了，只为自己而活。”
她语气无比轻快，好像把那些事告诉朱乔以后，朱乔就代替她成为玲珑，而她是一个崭新的人了。
朱乔听了她这话，有些羡慕起来。可如果要她离开春雨楼，她还是不愿。
自由并非只有这一种模样。
“我会照顾好公子，找到魂玉的。”她对玲珑说，亦是对自己许诺。
玲珑转头看了看她，叹道：“你真傻，他让你来送我，就是在警醒你，不要像我一样……他和国公都有意让皇上以为你是良妃之女，就是为了掩盖李月下的身份。这些你想不明白吗？”
朱乔没细思过这些事，也不想深究。只是想起朱启临对自己的温存，黯然下去。
虽然始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可是……还是觉得遗憾。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从未有过的爹娘还是有些向往的。
玲珑望着天空，似是踌躇了良久才笑叹道：“你知道吗，他除了被魂玉阴佩吸□□血以外，还是……”
朱乔疑惑地看她，心中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的预感。
“天宦之身。”
朱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问：“这件事，有哪些人知道？”
玲珑摇头：“我不知道，若非我无意间听到了太医的话，也不会知道的。”
她淡淡凄凉一笑，朱乔恍惚地看着她上了马车，驶向渐深的晚霞里。
天宦之身……她听得不太真切，好像是这四个字罢？
她彷徨地去了经阁，在医类那一块翻找许久，终于在更深露重的夜里找到了有关天宦的记载。
揉了揉眼睛，又将玲珑给她的小册子背了下来。到了第二天卯时，她端着早饭并提着热水径直上了五楼，敲敲房门。
顿了一顿，才听到他的回应：“进来。”
她推门而入，谢微尘才起来，披着一件素白外衣站在微暗的房中。
朱乔行了个礼，然后放下早饭，将水倒进盆里。
谢微尘站在原地瞧着她拧了拧手巾，低头奉到面前。
“你……？”
“玲珑姑娘不在，以后朱乔会好好侍奉公子。”
浓密纤长的墨睫轻敛，他轻声道：“我不需人照顾。”
语气漠然拒人千里。
“这是朱乔的本分。”她将巾子往上举了举。
沉默对峙了一会，手上热乎乎的手巾终于被他拿起来，她暗暗松了口气。
洗漱后坐到镜台前梳头，她捧起一缕柔顺的墨发，这样轻软，能让一颗历尽腥风血雨的心软下来。
她想起那一回玲珑的调笑之景，没想到有一天站在这的人会变成自己。
忍不住有些窃喜，她才猛的想起根本不会给人束发，自己的头发都是随便拿根带子直接绑起来的。
硬着头皮梳下去，一时心不在焉，不分轻重起来。但闻嘣的轻微一响，再回神时只见谢微尘微蹙着眉，几根青丝轻飘飘地落下来。
朱乔慌得差点拿不稳梳子，急忙道：“公子没事吧，是我大意了！”
她下意识揉了揉被拽掉头发的那一块地方。
“……”
镜中的人望向她，即使铜镜不甚清晰，她也还是被那温软如秋水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逃。
她，她竟然摸了公子的头……？
失手了失手了，朱乔不敢看他，出了满头的汗。
这时再挪开似乎太刻意了，可是放在这也不是办法……她一时石化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也不想动。
此举不仅唐突无礼，还流氓无赖啊……她在心中检讨。
“无妨，继续梳吧。”他移开目光，淡然开口。
她呼出口气，窘迫得满脸通红，忙移开手继续梳头。
明明只停留了一瞬，他发顶柔软的触感却一直在指尖挥之不去。
她才想到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养猫猫狗狗，毛茸茸的摸起来确实不错……
“公子……”她欲言又止，懊恼地皱着眉。
“嗯？”
“我不会束发……”她小声坦白。
谢微尘信手取了一支簪子挽了一个髻，道：“反正也不出门，随意即可。”说罢起身到桌前坐下。
朱乔心绪不宁，不知他有没有生气。低头将掉在地上的头发收进袖中，也坐到他旁边去了。
两人默默喝着粥，她忽然听见谢微尘道：“不是说，不想来和我一起吃饭吗？”
她一怔，抬头茫然道：“我，我没说过啊。”
转念一想，定是那回玲珑添油加醋了。原来这几天公子都是这样以为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急得连忙解释：“公子，我真没这么说过……”
“嗯，”谢微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微浅的一丝笑，看了看她道：“数月不见，长高了不少。”
朱乔有点羞赧，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看了看她碗里几口就能吃完的饭，问道：“怎么吃这么少？”
这几句寻常之语在她听来却甚是关切熨帖，她低声道：“不想吃……”
谢微尘蹙眉，疑惑更甚，细察她脸色道：“不舒服吗？”
她急忙摇头，颇有点难以启齿地咬唇道：“我最近有点……胖了，所以少吃点。”
谢微尘一怔，又上下看了看她，道：“我怎么觉得还是那么瘦弱呢？”
朱乔一噎，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不知是真这么觉得还是只是在安慰她，叹口气道：“等公子看出来就晚了，那就胖得没边了。”
谢微尘被她这忧愁的语气逗得一笑，道：“你现在正在长身体，都是正常的，无需在意，更不能刻意节食。以后不准再这样。”
纵然是命令，声音还是轻风细雨般的柔和，让她无力违逆。
“……是。”
不一会，他又问道：“听说皇上召你入宫过年了？”
她点头，“我见到了良妃娘娘的画像，真的和我一模一样，但是比我好看多了……公子，你见过良妃娘娘吗？”
谢微尘垂眸道：“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已经记不清了。”
他语声似叹，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清。
缓了口气，他又问道：“皇上待你如何，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皇上待我很好，天天待在蒹葭宫里，什么事也没有。不过皇上每天会来看我，说一些他和良妃娘娘的事……”她末了回味似的又说了一遍：“皇上对我真的很好。”
谢微尘一顿，道：“你很喜欢皇上。”
“嗯，”她点头，“和皇上在一起，有一种……”她歪着头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想向他描述的那种感觉。
“家的感觉。”谢微尘替她说了。
“家？”她一愣，不知道什么是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遥远而神秘。
谢微尘告诉她：“和在乎的人在一起，彼此依扶照顾，便是家了。”
朱乔若有所思了一会，道：“那……”又忽的止住，还好止住了。
“嗯？”
那她和公子算家吗？她也很在乎公子……不能说，不能说。她想着玲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没想过会有家，还是像现在这样。”她转开话题。
谢微尘垂下眼，道：“你是个好孩子。”
朱乔有些不满地道：“公子不要再说我是孩子了。”
她这话煞有一种大人般的成熟气魄，谢微尘含笑点头，“知道了。”
“对了，”她放下碗，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道：“玲珑走前，把清平居交托给我了。”
昨日玲珑还告诉她，清平居是谢微尘几年前暗中建立的组织，主要是搜查魂玉的消息。他一直深居春雨楼，只能通过玲珑和李月下间接掌控。
“玲珑跟你说了很多。”沉默了一会，他淡淡道。
朱乔垂眼不语，藏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与黯然。
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一捋衣袖道：“这虽不是什么难差事，只是牵扯繁多，我本无意让你知道……”
“我可以的！”朱乔抬头看着他，一边赶紧把令牌收起来，生怕他收回。
谢微尘不禁弯了弯唇角，又见她神色急切，便定定打量着她，似是想将她看透。
朱乔终是抵抗不了那双澄澈清透的眼眸，低下眼去。
“好吧。”他终于应允。
朱乔飞速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继续低头喝粥。
谢微尘却被她如此满含深意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似是感激又似许诺。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心思再简单不过的孩子，没想到，竟也有让他看不懂的时候……
他沉思的时候，朱乔踌躇了一会，鼓起勇气问：“玲珑还跟我说了月下小姐的身世，和净莲魂玉……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微尘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
朱乔最关心的是良妃的死因，一边说一边理着思绪：“宫婢说是冯嫔害了良妃，可当年皇上虽然在外面，但是安排了许多守卫，良妃武功高强又有魂玉，冯嫔是怎么把手伸进蒹葭宫的？”
她一直对这个谜团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