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团长火了,为林易渺砸场的事,也为他第二晚违约没参加主持的事,随后的几晚没有场子愿意再找他了。
他不管林易渺奔波了一整天还没有来得及吃完黄麦麦找来的甜饼和酥油茶,一听见林易渺的声音出现在宿舍里就冲了过来噼噼啪啪地骂,骂得全宿舍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这还不解气,骂了林易渺也附带把黄麦麦骂了一通,骂她当初不该把这样没有责任心的人带进团里来,把团里好不容易打造出的名气全毁了。
林易渺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他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自己不可能再在团里呆下去了,也不可能在那些场子里呆下去了。这次砸场多象那次所谓的抢婚,自己亲手把看重的名声给毁掉了,无人会理解,即使这样代价惨重,他也不后悔,仿佛世间只给了他一条独路,逼他这么走下去,是火坑是悬崖他都得去跳,别无选择。
他听出洛桑团长骂累了也没有原谅他的意思,如同他的脸一直气得那么通红不肯泄气。6续回来的演员们也怪他连个电话也不接,让大家演出也集中不了精力。他看着那些启启合合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和念头,只觉心灰意冷,真想安静。
他在大家的吵嚷中打开了床前的抽屉,从一本英汉辞典里取出工资卡双手递给洛桑团长说:“洛桑团长,我知道对不起演艺团,对不起你对我的关照,也对不起大家对我的照顾。我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不再给大家添麻烦了。这里面是我到演艺团以来绝大部分的报酬,除了支付所有违约金,剩下的就算是我对演艺团的赔偿吧,我会为我的轻率负责。卡的密码就是我在团里的编号。”
洛桑团长并不接那张工资卡,林易渺就把卡放到他手心里说:“洛团长,团里的规矩我知道,自己再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能影响全团的声誉。我没能做到,是没有责任心的人,严重影响了全团的声誉,我不配在这个团结的集体里。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没有怨言,也不后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谢大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会想念你们的。”
说完,林易渺对着洛桑团长和演员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黄麦麦和好几个演员轻声哭了起来,他们拉着洛桑团长请求他原谅林易渺的这次过失。
洛桑团长看了看那张工资卡,叹了口气,收敛了开始的火气说:“小林,不要怪我心狠,我是个连迟到早退都受不了的人。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决定让你接替从前那位主持吗?因为他悄悄回了家,一时走不开才打电话来请霸王假,我当时就把他辞退了。我不能以慈悲之心坏了团里的规矩,尤其是主持人更不能违规。只可惜你这次犯了无法弥补的错,我绝不能为这样的错误为你网开一面开先例,不然这个团就会栽在我手里,那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我就对不起大家。唉,真为你惋惜,我也是恨铁不成钢。愿你在其它地方得到更好的展吧!”
林易渺点点头:“谢谢你!我愧对你们,我不会怨任何人,都是我的错。天亮后,我就离开这里。”
洛桑团长并没有挽留,对旁边的梅朵泽玛说:“小林既然明天就要走了,按团里的规矩,去把藏歌藏刀拿来。”
藏歌藏刀是演艺团和成员告别时的礼物,也象征一刀两断的意思,刀送到手也就表示藏歌演艺团和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洛桑团长见梅朵泽玛没有动,喊道:“把藏刀拿来!”
黄麦麦一听这话也喊道:“我明早和他一起走,给我一把!”
梅朵泽玛对黄麦麦说:“你不是还要过段时间才走吗?”
黄麦麦说:“迟早我也要走,我们一起来,那就一起走!”
梅朵泽玛看了看洛桑团长,等他表态。
洛桑团长把视线从黄麦麦身上移到了林易渺身上,说:“那好,两把!”
当林易渺从洛桑团长手中庄重而缓慢地接过那把雕有宝瓶格桑花和藏文的古铜色藏刀,他知道自己在藏歌演艺团的生涯就挽上句号了,不,应该是惊叹号。半年多的时间,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他都惊叹自己会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想起在这里的时光,他捧着那把刀掉下泪来,泪水亮晶晶地滴落到刀上镶嵌着的一粒红玛瑙上。
黄麦麦在他身边细细地欣赏和抽拨着自己那把一模一样的刀,鉴赏家一般,鉴赏完了,她见大家都一幅肃穆的样子说:“我们现在走了,今后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
这晚的演艺团宿舍灯火通明,直到天刚亮,大家才目送着林易渺和黄麦麦背着行囊上路。
迎着清晨的凉风,他们特意来到了势恢宏布达拉宫前向这座城市告别。一抹曙光照在红宫和白宫上,宫殿里的金碧辉煌仿佛透了出来。
身着藏袍摇着传经筒的老人一排排从他们身旁低头走过,那传经筒转一圈就念经一遍,心中至高无上的佛祖让他们专注于念经,不为任何事分心;一个又一个朝圣者在布达拉宫广场前赴后继地磕着长头,然后三步一磕地向他们的下一个目标继续磕去,磕去,磕向大召寺或者别的哪里,不知哪里才是他们的终点。
林易渺帮黄麦麦提着行李,他默默地看着那些朝圣者,对他们充满了敬仰之情,驻足看了良久他一边和磕长头的朝圣者同向而行,一边对黄麦麦说:“如果我也有一个不变的目标用一生去追寻该多好,现在我连自己去哪里都没有底。”
黄麦麦说:“就去草原!我用三周陪你,不然以后再也没有这样自由的机会了。”
林易渺说:“但你最想去的是珠穆朗玛峰。”
黄麦麦说:“那里太冷,去草原更好,有你在。”
林易渺说:“你总是依着我为着我,我该如何报答你?”
黄麦麦说:“我只需要你依我一次就是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们搭上了拉萨至兰州再转呼和浩特的列车,这次他们不象来时那样选择坐硬坐,坐上了硬卧。
兰州至呼和浩特的列车不那么拥挤了,小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个。黄麦麦问起了那天突然出现的女人梁洁芝。
林易渺知道她一直都想知道他和梁洁芝的故事,现在他撩开曾经的神秘,淡淡而简要地说起他和梁洁芝的曾经。黄麦麦当听一段传奇故事,听不出其中的辛酸,就象林易渺也听不出她曾经的辛酸。最让黄麦麦吃惊的事也在林易渺的意料之中。
黄麦麦听到中途“啊——”地一声叫道:“什么?你是北大生?怎么早不告诉我们?你是大才小用了!”
林易渺淡然地说:“我只在那里呆了半年,准确地说不足五个月。我不是北大生,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
后来黄麦麦又尖叫道:“她比你大六七岁,不顾一切地去抢她值得吗?”
林易渺说:“你不是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吗?她说,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黄麦麦说:“这次看到她你也不问值不值了吧。我算是见识过了,真羡慕她。”
林易渺说:“我曾经做过一次梦,梦里我和她准备一同投胎转世成为连理,结果在正准备从天堂跳往人间的去路上,我被一朵洁白的百合花吸引住了,我就为她采了一朵,转身看她时她已经投入凡间,我赶去时已经慢了六七步,她就比我大了那么几岁。”
黄麦麦听了大笑起来:“你的梦也太做作了,专门为你而改编。”
林易渺也笑起来:“真是这么做的,也许那就是我和她的前世了。”
黄麦麦见他又对着窗外了很久的呆,问道:“你还那么想她吗?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她心中的你了。”
林易渺嗯了一声:“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对她是打击,不然那天不会气跑她了。现在我在想另一个人,一位挚友。”
黄麦麦说:“上海那位吗?那和我一同去上海不就把问题解决了?”
林易渺说:“现在不能去上海。等我到了呼和浩特,我要把借他的钱还给他,我欠他太多了,连走的时候也没和他道声谢,连一声告别也没有。他肯定恨我了。我要给他写封信。”
黄麦麦说:“现在还写信呀,好老套!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吗?”
林易渺说:“电话总是听不太清,一时也说不清。我是说给他封电子邮件。”
黄麦麦说:“这还差不多。难道,你不想你父亲?”
林易渺叹了一口气说:“想有什么用呢?我有什么脸去见他?本打算多挣些钱给他,让他不那么恨我,现在也办不到了,等我挣了大钱再回去见他吧。”
黄麦麦说:“你应该给他打电话。我就经常给家里人打电话。”
林易渺说:“我们家和你们家不一样的。当你一接电话只听到家人在那头骂自己时,你就会后悔打这样一个电话了。”
黄麦麦说:“那是你太小心眼了,家人骂你几句又怎么了,有必要当真吗?何况,你的做法本来就应该挨骂。”
林易渺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讨骂呢?”
列车在草原上行进着,车厢又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