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街上香车宝马,游女客卿,不绝如龙。
盘州虽小,五脏俱全,其中世世代代的歌妓与快意国,即便到了现在,也不曾落于人后。
少女跟在诸人身后往城中行去,老狐狸此时已是幻化成了一个手挑竹竿的老汉儿,正耸动着大红鼻子,四下嗅着酒香。
又连连摇头,看来,这城中之酒相较于杜州,对他没有那般巨大的吸引力。
秦二拍了老汉斗笠一把,说道:“我说老狐狸,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甲申一把将她的手拍开,没好气地说道:“我老狐的鼻子,那可是比猎狗灵了百倍,我这不是在寻药香吗?若有药香,必有药舍,自然也能寻得医师救治王五了。”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正躺在石苏怀中的马夫,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当此时,她忽然觉得有人搭了一下她的肩头。
她转过头去,见得一长相颇为油腻的汉子,正一脸色眯眯地望着她,她忙退出几步,却正撞在孤竹身后。
那汉子说道:“姑娘可是面生的很,是初到我盘州城吗?在下青良生,不才在这青雀街上,经营有一酒家,若是姑娘赏脸,不如与在下上楼饮上几盅如何?这其间资财,便由在下全包了!”
说罢,这汉子又将手伸了过来,可此番,却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掌一把握住。
那汉子一愣,偏过头,见得一少年在侧,旋即笑着说道:“这位相公倒是颇为貌美,在下最好天姿国色之人,不如两位一起来罢。”
长庚用力一折,那汉子顿时哭爹叫娘起来。甲申抠了抠大鼻子,也不回头,悠悠地说道:“我已嗅到那药馆的气息了,孤竹君莫要耽搁了。”
少年人冷哼一声,便将汉子之手放了开来。
那汉子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去,周围围观的青年看着一行人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敬畏,原本这花街柳巷,贪花好色之辈最多不过。
这秦二长得颇为好看,又兼具异域之风,自是此处竞相追逐的对象,即便没有这汉子也迟早会有狂蜂浪蝶前来盘讯,如此一来,反倒是让这般登徒子不敢轻举妄动起来。
这药舍离此处花街并不甚远,只是颇为偏僻,藏在深巷之中,若不是有酒客狐引路,几人哪怕得了地址,都不见得能摸到此处。
这傍晚时分,正有两个童子,在院内收着药材,里头烟气袅袅。
位居陋巷,人烟罕至,倒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这酒客狐大摇大摆地走入其中,却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话语:“这好大的狐骚味,朗月,你可是将我柜中那一匣狐肉拿出来晒了?快快收起来!”
这酒客狐一愣,还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身后的少女却已是笑出声来。
那唤作朗月的童子疑惑不解地挠了挠头,看了看众人,对着屋内喊道:“祖师爷,是有客来了!”
那屋内的声音“哦?”了一声,悠悠地说道:“此处倒也是有些时日,未曾见客了,稀罕,稀罕呐。
诸位请进,老朽这多嘴多舌恐有耽搁,又行走不便,不能出门迎接了。”
孤竹君高声道:“老丈有礼了。”便领着诸人入了门内。
只见得屋舍内倒是寻常,分了四间小屋,灶台与大堂处在一处,另有两间大屋,与一间存放药物的隔间。
一进门来,便能嗅到浓浓的药味,除去那些个放满了药物的大柜,那大屋内则是摆了一张大床,上头有个老者。
一头灰白的头发用了根麻绳,粗糙地系着,身上披着一件布衣,面容慈祥,似是个寻常老汉。
那老丈乍看几人一眼,却是“啧”了一声,不由得说道:“各位可都是非同寻常,非同寻常呐。”
甲申却是一马当先,跳上了床铺,上下打量了这老汉一眼,不由得说道:“老丈,你这话所说,却是何等意思?”
那老丈人微微眯起双眼,原本浑浊的眼底漏出些许精光,看着面前这个矮小身形的小老儿说道:“老汉虽是过了耳聪目明的时候,可是这鼻子却灵光得很。这位朋友,恐怕本不是人形罢?”
甲申被人揭破却不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将斗笠一摘,一屁股便坐在床上说道:“老丈好眼力,好胆识!我便是只老狐,不足谈不足谈!”
那老人摸了摸鼻头说道:“这狐狸成精,并非稀罕事,可是活了千年,仍在人间游戏,倒是不寻常了咯。”
听得此言,甲申的手却是停住了。那老丈却未理会他,他伸手接过石苏递过去的王五,细加探看。
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哥狼群之日,自由自在,如今与人共舞,礼教廉耻,可莫要忘个干净。”
那石苏一脸懵懂,倒是秦二与孤竹脸色各异,不知说什么是好。
“朗月,鸣凤,取家什进来,这位小哥伤的极重,好在来的不晚,总归能捡一条命回去。”
这时,孤竹上前一步。
那老丈人连忙抬头道:“老祖宗,你可莫要上前来了,一身阴气,这伤重之人却是受不起呢。”孤竹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步子。
那老人施了一针,接着说道:“生人有生人之路,亡魂亦有归处,我们是医者,见了无数生死,生至死,老祖宗,你说是还不是?”
孤竹似乎并不想回答此时,只是问道:“王五是否会落下病根?”
那老人说道:“病根之类的,倒是不会,只是要静佳调养,没有个三月时光,恐怕都无法离了此盘州了。”
孤竹说道:“那就有劳老丈费心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份银钱,放在桌上。
“老祖宗你好生客气,待得小哥醒来,你们便来接他就好。”
孤竹从怀中又取出一包银两,对着老人说道:“若是王五醒来,便将这份盘缠交于他,早早打发他离开此地,找一处地界好生生活。至于辽西郡,便别让他回去了。”
老丈人低头处理着汉子的伤口,也不抬头,只是应道:“诸位请放心便是。”
诸人站在门内,却是有些尴尬。那唤作鸣凤的童子对着几人说道:“祖师爷正施针救人,几位若是放心,也无他事,便先去外头吧。”
这言语之中,已有了送客之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了点头,便从屋内退了出去。
那老狐狸还上前对那老汉拜了拜,方才步出门外。少女看着这屋子,却见得上下尽皆有缕缕青绿色的光线,点缀檐上。
似是几只闪着绿光的萤火虫,这光芒似曾相识,只是如今更为清晰。只是她一眨眼,那些亮点便消失不见。
仿佛是她产生了错觉一般。
那狐狸却扯了扯她的裙摆说道:“此处有些不同寻常,咱们先走吧。”而走在前头的孤竹与石苏,也似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俱是一言不发。
良久,长庚方才说道:“天色渐暗,也在此处逗留许久,先去寻一家客栈暂且歇着吧。”
走出巷子,老狐狸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得那巷子黑暗,见不得一丝光线,似乎里头还有些不可告人之物一般。
他低声说:“那老头,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孤竹君停顿了一步,说道:“你也算是博识之人,可觉得他施针与所吐之言,有什么问题吗?”
甲申抱着双臂,跺了跺脚,随后说道:“如此看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老汉也是个不凡之辈,恐怕其中另有玄机。”
长庚一挥袖说道:“孤王向来用人不疑,此间之事,告一段落,也莫要多想。”
随后,便领着诸人往城中去。
这盘州城内里却是热闹非凡,城市不大,到了夜里随处可见盛装的歌妓,颇为富庶的酒客也不时出入路旁的酒楼与小馆。
只是这不夜之地,要寻个客栈,也是不易,那些个恩客自然长眠于花街,而那些个酒徒自然也早早入了酒庭梦乡,不复出也。
如此这般,这客栈便失了效用,几人来来回回寻觅,方才寻得一住处,这客栈名为晋楼,只有一个小厮坐在门前,打着哈欠。
见着有人来,也是有气无力地招呼道:“诸位是要住店吗?小店房源充足,价格童叟无欺……”
酒客狐走到跟前,也不含糊说道:“给这位姑娘一间雅间,这位公子一间客房,我与这傻大个一间屋便可了。”
说罢,便领着人往里走去。那小厮一见生意开张,脸上反倒是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入了店内,大喊道:“掌柜的,客人上门了!”
秦二入了屋内,这客栈虽是不大,但打扫的尚也干净,盘州城的赌客与酒客,俱是傍晚入城,清早便踏月而过。故而这客栈不常用也在情理之中。
她打开自己包裹,取了一件衣衫,刚要换上,却听得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她慌忙退了一步。只听得门外似是有三四个男子,一股浓烈的酒气便传了过来。
其中一人说道:“司儿爷,今个白日怎得如此晦气。”这话语声却是听来耳熟。
另有一人开口道:“唉,不是这儿,咱们的屋子可在隔壁呢,司儿爷怕是喝多了,咱们临出行之时,武爷便说了让我们多加小心,怎料到。”
“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不知道那个白发小子是何来历,被那小子盯上,我就像是从头凉到了脚,实在提不起什么反抗的力气。”
“司儿爷你往这边走,嗨,不能喝,还喝这么多!”其中一人抱怨道。
“去!谁……谁说我醉了!我可没醉!”忽然那熟悉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这一口子醉意,与那耍泼的德行,不是秦家府上的魏司还能是谁?
“没成想这些个泼皮来得也这般快。”少女暗自心想。
“司儿爷,你没醉,没醉!咱们先进屋如何?”一边的小厮不由得讨好道。
那魏司恐怕醉的不轻,说道:“好说!好说!咱们!咱们先进屋,然后去留仙坊喊上几个小仙女儿,岂不是美哉!”
这汉子还在口花花,亦是被同伴拖进了门内,那口中龌龊之语,也越发轻微了起来。
少女想了想,放下手下的衣衫,悄悄摸了过去。
这月黑风高,游街走马,正是作奸犯科,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