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空楼留声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更新:2019-08-09 19:51      字数:3742

盘州夜,鱼龙舞。

只是这边缘的小客栈中,只有那喝醉了酒的疯汉,与忍不住自己好奇心的少女。

这魏司一伙儿睡的并不甚远,似是也只订了一间屋子,五六号人挤在一处,刚到门边,便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和男性的汗味。

秦二不由得捂住了鼻子,但仍是按捺不住好奇。

他想了想,将身子直起了一半,而后悄悄在门上戳了个小眼儿,随后往里瞧了瞧。

只见得这班大汉都将鞋袜去了,有几个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而另有几个,则跑去床边躺了下来。

而有一个看似心腹的汉子扶着魏司,那魏司显然是喝多了。

那汉子还未扶住,他便按着桌子吐了一地,顿时恶臭扑鼻,少女隔着窗户都嗅到那味道,又酸又臭,那汉子慌忙递上一杯浓茶,魏司一把抓了过来,大嘴一张便喝了下去。

他喝了浓茶之后,不知从何处起的闷气,一把便将茶杯摔在地上,口中说道:“这是什么腌臜茶水,忒得难喝!”

这说话之时,还有些漏风,往他嘴上瞧去,只见得门牙已是齐根断去,本就丑陋了脸上,更是残缺。

那汉子陪了个笑脸说道:“司爷,这天高路远的,哪有府上那般好茶好水,你便将就着喝一些,待得咱们回了辽西郡,再行计较怎么样?”

魏司踢了一脚那碎茶碗,挠了挠头说道:“这方才算是个人话,咱们这一回,出来找二小姐,本就是个苦差事,好在如今也算有了点眉目。

我已经传书给大公子了,此事必然会记我等首功。到时候,武总管便会带人前来,咱们只需在此守株待兔便可。”

秦二听得这话,倒是一咬牙,这盘州城端的是不能长住了,若是在此逗留,就连魏司这个蠢货都知道在此设卡,她那个便宜哥哥又岂会不知?

“说起来,二小姐也端的是不识时务,这宁王爷可是当朝天子的胞弟,不说权倾朝野,也是天子眼前最大的红人,如今刚及弱冠,便已经统帅文官。

当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她偏要逃婚,如今搞的我们秦家与宁王府生了嫌隙,恐怕又要生事端了。”那个矮胖的伙计躺在床上,不由得说道。

“嘁,你懂什么?我秦家与宁王府的关系,这二小姐有她,便也是锦上添花,没她也不至于不当雪中送炭。

大公子与老爷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早十年之前,便已搭上宁王府这条线,哪是一个二小姐可以动摇的。”

说罢,这魏司便得意起来,将手一拍。

那家仆听得其中另有文章,不由得问道:“司爷你可是三公子跟前的大红人,听你说来,这宁王府倒真是对我们秦家青眼有加……”

魏司却把眼一瞪说道:“什么他们宁王府对我们青眼有加?是咱们秦家看得起他们宁王府!如今这普天下的诸侯,哪一个不垂涎咱们秦家的势力?

现下这大陈国可不想我等所见这般海清河晏,别看这些个老学究各个歌功颂德,说得似乎这陈朝一统,有千年基业一般,但若是稍加打听,便知道其中杀机,绝不是你等可以想象的。”

魏司说此话之时,面容嚣张,气焰也一下子高涨了起来,顿时吓得那些下人不敢说话。

“你家下人却是好大的威风。”少女忽然听得身旁有人轻声说道。

她忙低下头去,却见得一个老汉正蹲在他身旁,抠着鼻子。

此时,那屋内有个奴仆说道:“司爷,我听芙蕖房的兰芝说,这大公子好像……好像有不轨……”

那魏司大笑着说道:“望安,咱们兄弟几个早知道你和兰芝那小丫头有一腿儿,不过这兰芝知道的倒也挺多,毕竟芙蕖房与大奶奶关系密切,既然提起,今日兄弟几个在此也是运气。

那我也不藏私,只是此间事大,诸位听完,切要管住口舌,不要再向外说叨了。”

那些汉子听完,忙连连点头,不是毒誓就是发大咒,说的即便是天打五雷轰,都不会将此事外泄一般。

魏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可知,如今这天下恐怕便要大乱了?”

那些汉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魏司却也不管他们,站起身来:“我也是听三公子所说,自朝汉三年,河间郡,第五郡守起事以来,大陈国百年基业,已是危如累卵。

我大陈开朝,分封各地,以漠北秦家领燕云十六州,西国陆家领西川六郡,望禄林家统南海三郡两百镇。

可如今,南海,空知,三夷,西国自有反叛起事。

其中又以西国最为迅猛,西国郡王,陆陶然,宇内称其为‘西国无双’。

骁勇善战,与大公子一时瑜亮,不过在大公子眼里,此人不过一莽夫尔耳。

如此看来,诸位,是否觉得只有我漠北,燕云十六州,方才是肱股之臣?至今未起叛逆之心?”

那些仆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地不敢说话。

魏司看来却是极为满意,摇头晃脑地说道:“大公子乃是天下第一智将,自是不会与那等莽夫同列,如今陈朝国库,多半是由我秦家支持,而这些银抄,则是通过宁王府。

源源不断地汇入京师,如今,这陈朝已是离不开我秦家的扶持了。而你们可知,我辽西郡,除了驻守域外的四十万虎狼骑外,更有一支私兵?”

“乖乖,你们家怕是要当皇帝了?”酒客狐瞟了一眼她的表情,不由得捂嘴不知道说什么。

“至于二小姐,则另有他图,据说便是与神霄派之事脱不得关系,至于如何,三公子却是未说,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不出意外,这半年之内,天地便有巨大变故,咱们这秦家便是这蛰伏于深渊的蛟龙,到时候自然有一飞冲天的时候,咱们到时候,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搞不好,还能封个小官当当咧!”

这魏司越说,越是离谱。那些奴仆不由得奉承了起来,一时之间,舍内气氛热烈,嘈杂异常。

而酒客狐扯了扯少女的衣角。

两人蹑手蹑脚地便离开了房门口,回到了屋内。

酒客狐拍了拍胸口,说道:“没想到,你们这家封疆大吏,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比之孤竹君都好不上哪里去。”

少女听了那恶仆的话语,倒是打不起精神来,口中却说:“我那便宜老哥向来对外就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只不过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实则乃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故而这帮子人所说之事,倒也在我意料之内。

不过这朝野纷争,封疆裂土,又与我有何关系,便让他们去搅生搅死便好。”

那酒客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喝了口酒水:“这战事与你无关,却与那一位脱不了干系,你与他同行,恐怕迟早要与家中这班人为敌,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秦二捂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酒客狐却继续说道:“孤竹君在上古之时,却也是一位明君,统帅上洛,与琅嬛,与神都,三苗各不相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是如今,这个孤竹却是难言。”

秦二说道:“他即便不是一代明君,也是慈悲的王者,若不是,我也会跟着他走下去。”

酒客狐转过身来,只见得原本怯懦的少女眼底,似是闪着什么东西,他叹了口气,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个人,老狐我见了又见,却是一点都懂不得。”

“甲申,你快去将此处之事,告知孤竹,此处恐怕不能久留了。”

那老狐狸挠了挠头,摇身一变,便化作了兽形,口吐人言说道:“你倒是使唤起老夫来了,也罢,谁让老狐狸我向来好管闲事,又不忍苛责女娃娃呢。”

他用竹竿挑开后窗,一个翻身便出了少女房舍,攀着窗沿,便往孤竹房内爬去,此时他身手矫捷,竟然不输于猿猱。

少女见得他顺利落入屋内,不由得松了口气,将窗扉合上,端坐在了屋内。

远处一阵爆鸣,她透过半合的窗户,往那处瞧去,只见得无数烟火,在天空炸裂,这一年行将结束,盘州城也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也有巧手的工匠,制了鞭炮爆竹,一时之间,那些还在家中的居民纷纷涌上街头。

天空明亮,如同白昼。

“若是,年年岁岁,都有今朝,该有多好。”少女不由得叹了口气。

人群喧闹还未散去,她却合了窗帘,往床边走去。

正当这时,门前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她细加看去,只见得这身影略有些眼熟,那人见得无有回应,又敲了敲。

少女走到门前,那人似是方才鼓起勇气,用着结结巴巴的语气对着门内说道:“远……远星坛……之事……多……谢。”

说完,不待她到来,那人已是离去。少女这才打开门来,只见得月凉如水,照的地面各色斑驳,天井之外,星汉灿烂,无了黄沙。多的是一丝清冷。

那门槛上放了一只如同玉石雕刻的狼牙,古朴而苍凉,她将它拾起放于手心,却是自己先笑出声来。

“真是个呆子呐。却也是,有些意思。”原本被秦家之事搅扰的心情,秦二倒是一下子一扫而去,扑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听得鸡鸣,少女却在床上翻了个身,却发觉自己被压在两张被子下,翻身都有些吃力,她用力推开那铺盖,伸了个懒腰。

昨夜倒无好梦,睡得很沉,她听得门口有人走动的声响,一时噤声,却见得四五人聚在一起,便往楼下行去,口中自是污言秽语不停,看来便是那一批秦家家仆。

待得他们都消失在了楼道尽头,她才推开窗户,探头探脑地打量,却不曾见得那些人影,反倒是见得一件水蓝色的长衫,正站在她跟前。

“你这般蠢笨,东张西望,所为何事?”少女抬起头来,只见得正是孤竹,那一双不屑的眼儿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低低地唤了一句:“君上。”便无了下文。

那人说道:“赶紧起来,去城北帮陈七物色马匹,若是顺利,今日便可上路了。”

她应了一声,似是有些不乐。那人已是走出几步,却回过头来,看着她,良久方才说道:“漠北风寒,莫要再不盖被子了。”

说罢,好似逃跑似得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天井之处,日光倾斜,照的那随风荡起的尘埃,都有了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