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晚上地去瞧一口死过人的井十分瘆人,可慕宁眼下急着拿捏秦逸的把柄,却也顾不得许多。她扯着郑鸿和她一道站在井口几步之外,又给自己壮了壮胆才用手肘碰了碰郑鸿道:“你去瞧瞧那井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此时四面皆寂,因着大房乱糟糟一团,一时也无人注意得到他们这儿。若是等到天明了或换个日子再来,只怕就要招人的眼了。
井口四面只有寥寥几架葡萄架,冷风拂过,一片萧萧肃肃,仿佛已将整个春日隔绝开来。慕宁望着那黑洞洞的井口,只觉那里好像当真存着什么,只待人去,便一把将人拖入无底深渊。
郑鸿才往前了一步,慕宁便伸手把他拦了。郑鸿奇怪看她:“让我去的是姑娘,拦我的还是姑娘,这是……”
慕宁轻咳了两声,只觉得自己这样拿人顶雷的做法很是不好,她上前两步,默念了几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强撑着对郑鸿道:“你跟在我后头,有个什么拉我一把就行。”
郑鸿在她身后站着,瞧她一身清弱,却如春梅绽雪,亭亭袅袅,还携着一股子一往无前的倔强,便觉这夜风也没有那么寒了。他再往下一看,她两只手紧紧攥着垂于身侧,显然不安已极,却偏要做出这幅坚强果敢的模样儿。郑鸿肚子里笑翻了天,只觉一个小丫头硬充大人样。可他也没硬拦着,只跟在她后头,一路地往井口边儿上靠。
慕宁越走越心虚,从前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浮上心头,那时候只是听个乐儿,没觉着有什么可怕的,可这会儿她却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井口周围有爬行而过的痕迹,与姜竹玥屋中几乎如出一辙,纵然慕宁再三告诫自己那些都不过是没影儿的事,可也架不住心里头的害怕。郑鸿看她越走越慢,几步远的路生生被走成了一条街,便忍不住几步抢在她前头,径直走到了井边儿。
慕宁僵着身子立在原地,瞧着郑鸿把井口井边儿看了个遍,才慢慢放松下来。
“井里头有什么吗?”她见郑鸿的长随拿着灯笼往井里头照,也便往前凑了几步,想往里头看看。
郑鸿接过灯笼收了起来,拦了慕宁道:“人早就被捞出去了,还能有个什么动静,别瞎看了,回头再做噩梦。”
慕宁被他说得浑身不舒坦,又觉得被他体贴很是别扭,便随便答应了声,转头就往回走。
郑鸿提着灯笼几步赶了上来,“你觉得是有东西作祟?”
慕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往身边和背后瞧了瞧,又拢了拢衣裳道:“大晚上地别胡说。”
郑鸿嗤笑着摇了摇头:“十伏林那回也没见你吓成这样……”他说着见慕宁瞪圆了眼看过来,忙忙摆手道:“行行行,我又认错人了,行了吧。”
慕宁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来瞧瞧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若说当真是云枝寻事,她也该去找冤头债主啊,为什么单单寻了秦瑜和姜竹玥呢?就算她只是对大房有怨气,那也该去寻甄氏和秦逸啊,吓唬两个不痛不痒的人做什么?
越想她心里头越是疑惑,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她并不认为是什么云枝寻事,可眼下也没别的证据和可能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郑鸿在路口叮嘱道:“这几日春寒,你身子不适,就别操心太过,云枝的事我帮你打听打听。”
慕宁一听就连连摆手。她对郑鸿的戒心比对大房还要深,她不知道郑鸿此来何故,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对她大献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他还曾千方百计地派人跟踪她。若说单单只是担忧心悦,他这么做未免过了。何况,一个人对你有没有心,她还是能体味得出的。郑鸿待她再好,在她看来也就是个空壳子,像是台上的生旦净末,一板一眼,却不过是排练了无数遍的折子戏。
郑鸿叹了口气:“为何你总不愿接受我的好意?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姑娘了?”
慕宁干笑了两声,应付着道了几句“哪里”、“不是”,就带着飞花一路回了悠然居。
可晚上她也不敢一个人睡了,飞花留在寝房的软塌上,一个劲儿地逗着慕宁往别处说,把今儿这事忘了。可慕宁越说心思越重,最后睁着眼盯着帐顶,一遍遍想今日之事的异常之处。
首先是云枝寻事作祟,其次是秦逸居然当真有了媳妇忘了妹,把那温琅捧得比天还高,却不肯让给温琅瞧病的大夫来瞧自己的亲妹妹一眼。云枝为何偏偏找上了姜竹玥和秦瑜,今夜之事还会不会再度发生?
她翻来覆去地想,第二天早晨脸色就有些不好。挽月到宜心堂报了病,带回来一堆的糕点和补药。慕宁寥寥看了几眼就让人收了,接着就一直给自己鼓劲,好让自己有足够的胆子去陪秦瑜或者姜竹玥守夜。她有许多的借口,什么姐妹情深,什么照顾孕妇,哪一条都是孝顺恭敬的美言,想来也不会有人拦,可忖着昨夜秦瑜和姜竹玥的模样儿她又有些胆怯。正大光明地来她不怕,怕就怕有个什么忽然冒了出来,就算是人为的,那她还不被吓个半死啊?
想了半晌儿,她又考虑着该如何和秦绍服这个软。她决定开始做个贴心顺意的好女儿,一个唬破了胆子,满心里皆是家族荣光,父母亲族的女儿。可她一时半刻也做不出那等情态,便只能慢慢地练起来,寻个机会把这出戏好好唱了。待秦绍觉得她安全可靠,顺心合意了,想来就该动那锦盒的心思了。就算他不动,她能够时常出入书房,与父亲亲近,到时的事也会好办许多。
歇过了晌儿,府里头又风风火火地闹了起来。慕宁这回真是有些烦了,她拿过绣被蒙了头,使劲在被子里踢了踢腿,才有气无力地叫了飞花进来。
这边她话还没问完,那边就传话说阮氏叫了府里头的女眷都往清风院去。
这回可有的折腾了。
慕宁瞧着空地上一片香火缭绕便是一阵头痛,还没问出个什么,就被甄氏拉着上去接受“仙师”的符水庇佑。慕宁素来爱洁,这会儿被洒了满身的香灰水,脸就控制不住地冷了下来。飞花一面拿了帕子给慕宁擦,一面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场笑话。
谁知这笑话还没够,一连三天,府中日日烧香开坛,做法驱邪,这行为可笑,不过大房也当真没再出什么事。
温琅被冬雪扶着往外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大爷真的不叫我出去受法吗?万一……”
冬雪搀着她坐了下来,给她端了盏茶塞到手中:“您有大爷呢,这些都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了,如今咱们这儿再太平安宁不过了,您急个什么呢?”
温琅被她说服了,过了一会儿红着脸道:“大爷什么时候再来呢?我……我想和他说说话儿。”
冬雪在她身后冷笑着啐了一口,话音里却还是恭敬亲热:“大爷时时都记着您呢,忘不了的,大爷不来,许是有正事缠身也说不定,您将来可是正经的大爷夫人,可不能给大爷拖后腿啊。”
温琅连连点头,她捧着茶杯道:“我明白,明白,只不过,我每日在屋里头待得也烦闷,想去寻瑜妹妹说会儿话,悠然居那头儿也不能远了。”
冬雪闻言立即提起了精神。她陪着笑慢慢为温琅揉肩:“您嫁进来,和咱们家瑜姑娘就是姑嫂,表姐妹变姑嫂本就是件大大的喜事,瑜姑娘那儿您就不用费心张罗了,再说姑娘如今身子不好,日日都吃着药,咱们还是别去招眼得好。”
温琅闷闷嗯了一声,“悠然居”三字还没出口,就被冬雪给堵了回来:“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还是在屋子里磨磨性子罢。二姑娘再好也是二房的人,咱们还是别去瞎转了。”她说着附耳道:“何况那二姑娘算起来也是嫡不嫡,庶不庶的,您和她往来,不是降了自个儿的身份吗?您可是正经的嫡出姑娘呢。”
温琅闻言眼神一亮,攥着帕子的手都紧了,“可我是个乡下来的,哪儿比得上二姑娘呢?”
冬雪笑得更真切了:“那二姑娘自幼就养在外头,算得什么大家闺秀,您这样儿的才叫懂礼知礼的大家姑娘呢。”
温琅更高兴了,却还是抑着没露出笑来:“那……她长得好啊。”
“姑娘糊涂了,长得好又如何,有身份,有尊重才最要紧,您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又是夫人的甥女,那二姑娘长的再好议亲的时候也说不上好人家,您可不一样,您瞧咱们家大爷,那可是把您放在心尖儿上疼的。”
温琅笑的满脸羞红,冬雪撇了撇嘴,接着道:“所以您可千万别和她那样儿的总待在一起,没的自己不尊重。”
温琅立即重重点头。
她是从小地方来的,可那又怎么样?她是正经姑娘,是秦家的表亲,那秦然屋子里好东西多又如何,等她将来当上了大房的少夫人,那些一个都少不了。一个母亲下了堂的胚子,怎么配给她脸子瞧?想着那些日子在悠然居里头看着的金银玉器,还有秦然那些趾高气扬的丫头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个下三滥的野种,也配和她称姐道妹?
她顿时觉得心胸都开了,满心里头的郁气也散了。秦瑜怎么样,秦然又怎么样?她可是她们的大嫂,将来是要提点教训她们的,有大爷在,有姨妈在,她就是大房里头的当家人。娘说的不对,什么齐大非偶,只有嫁到了好人家,她才不枉来这一遭!她没有不如任何人,她是个正正经经,有头有脸的大家姑娘!
冬雪见温琅提胸抬头,恨不能马上升天的模样就一阵地冷笑。她唤了另个丫头来屋里侍候,自个儿出去躲了个清闲。
正走出没几步,就见着慕宁被秦瑜的大丫头迎着往屋里去,她转了转眼珠儿,劈手夺过旁边丫头手里的托盘,紧着步子陪着笑脸迎过去把点心盘子往翠烟手里头塞,一面笑一面给慕宁行礼,又说了两句闲话,恭恭敬敬把人送了进去。
那小丫头被夺了盘子,苦着脸跟在冬雪身后道:“冬雪姐姐,那些可都是表姑娘要的……”
“什么表姑娘!”冬雪往枕晴居那头儿啐了一口,心道:不过就是个痴心妄想的下贱东西。她拽着那小丫头的耳朵往漱玉轩里头指:“看见没,那里头住的才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两位姑娘是咱们家的贵人,你管那外姓人做什么?天生犯贱不成?”
小丫头被她又揪又骂,委屈得两眼通红,冬雪冷哼了一声:“哭什么,不识好歹的东西,我这是教你个乖。”她说着扭着腰一径往枕晴居里去,一面走一面对着里头那个犯恶心:“真当自个儿是个活·佛呢?猪油蒙了心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