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静坐在床边,见秦瑜面色红润,显是好眠。她诊脉毕,轻手轻脚起身到了外室,招了翠烟来问话。
说了几句秦瑜的病症,慕宁便将话引到了她受惊一事上。
说起那晚的事,翠烟还是心有余悸。她压低了声音,哆嗦着道:“奴婢那时候刚转身给姑娘添茶,就听姑娘一阵大叫,奴婢过去时,见着……”她四面看了看,拢着自己的双臂道:“见着那窗子上映着云枝的脸!”
慕宁也有些脊背发凉,不过她还是撑着一脸镇定:“再没了吗?”
翠烟摇摇头:“奴婢和姑娘都吓得大叫,后来引了人进来就再看不到云枝了,不过……”
“不过什么?”
“后来有人去窗子外头看了,说是窗下有一大滩水,怕是……怕是云枝回来了!”
问了一大通,最终得出的也不过是冤魂作祟的说法。慕宁叹了口气,又留了几个方子和食补的法子,教翠烟素日里多用些心。
翠烟千恩万谢,道:“昨儿和前儿,都是我们大公子在这儿陪着的,可今日公子有事外出,到时我家姑娘醒来又要害怕了。”
慕宁打蛇随棍上:“既是如此,那我来陪瑜姐姐也罢,若有个什么,我也能及时诊治。”
翠烟立刻冲她砸了一车好话,慕宁被说的头晕,讪笑着接了:“过会儿我去瞧瞧大伯母,跟她说了这事儿,入了夜就过来陪姐姐。”
翠烟陪着笑应了,忙忙地上茶上果子。
从漱玉轩出来,慕宁想就近往枕晴居一趟,了解些云枝之事。谁知那侍候的丫头虽满面堆笑,却死活不让路,像是她一旦踏进了枕晴居就会把温琅活吃了似的。她看着冬雪的姿态觉得好笑,索性便也转身离了。
在栖霞阁和甄氏说了会儿话,慕宁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告辞而出,慢慢忖度。
凝春送了慕宁出去,回来合了内室的门,低声道:“夫人何必同她打这些太极,奴婢瞧着二姑娘也是个没用的,上回炭火那事儿高高举起,还不就轻轻松松落了下来?”
甄氏慢慢喝着茶,半晌轻笑着摇了摇头:“谁瞧着那丫头傻,谁才是真傻,我且看着,那姓阮的是如何被鹰啄了眼。”
凝春犹自不服。甄氏便索性将话摊开了讲:“前些日子悠然居里头的煤炭劣质且潮湿多烟,若是然丫头一时忍不住去寻了母亲或者二弟做主,那么此事纵然阮氏有责,她也可把责任推到管事身上,到时,难免会有人觉得然丫头不敬长辈,挑拨离间。可是她生生忍了下来,且将那些几不能用的煤炭分赐院中丫头侍从,你别小瞧仆从,他们在底下多说几句,话一传开,不怕没有风吹到母亲和二弟耳朵里。”
甄氏顿了顿,待凝春听明白了,方接着道:“她借宿在我的院子里,对外只说亲近伯母姐姐,可府里头没有傻子,尤其还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自会将她没说出的话都添油加醋地传开,这时候,阮氏再说自己并未注意煤炭分发之事,不过是一时疏忽,便再无人会信了。别人只会觉得那丫头逆来顺受,宅心仁厚,阮氏鼠肚鸡肠,处事不公,慢待继女。”
凝春把这话在肚子里转了几个弯儿,方撅了噘嘴道:“可到了她也就那么放过去了,咱们收留她半天,连个好处都没捞到。”
甄氏嗤笑了下,虚点了点她:“谁说没捞到,就算没能整到阮氏,总还是让府里头的人都知道我并无慢待那姜氏,到时候老爷回来,也就没什么闲话传过去了。”有些话她还是留着没说,例如此次秦然到她这儿来避居,除了借力打力,还想扯她一道下水,秦然知道她想隔岸观火,所以就祸水东引,让这事儿乱成了一锅粥。若是最后那丫头没那么轻轻松松回去受了阮氏的煤炭,那这事也没这么简单结束。只是秦然看着不像个傻的,怎么过了那么两日就改了主意,对阮氏服软了呢?
她这边百思无解,那边凝春就有一大堆的抱怨出了口:“奴婢看您就是太心善了,那个姜姨娘摆明着没安好心,否则那些话也传不出来。您没少她吃没少她喝的,到了养出个白眼儿狼。”凝春说着附耳道:“夫人,若是姜姨娘这回生了个男孩,咱们……”
甄氏摆了摆手,勉强压下心里头的焦躁:“生个男孩养着就罢了,不过是个庶生子,翻出天去我也是他的嫡母,再说,逸哥儿已经大了,我怕她什么?”
凝春闻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把心里头硌着的石头说出来。顿了顿,她慢慢为甄氏顺着脊背,温声道:“奴婢瞧着大爷对表姑娘很是上心,有了这一层,大爷也不会对您不敬的。”
甄氏只一味地望着窗子上的素色窗纱,心里头到底闷闷地。
回了悠然居,飞花便将探得的云枝之事同慕宁细细说了:“华先生差了人趁夜去开棺验尸,谁知道当时那些埋棺的走后又来了一拨人,他们紧着把棺材挖了出来,看过里头的人后就要放火。”
“放火?”慕宁凝眉道:“可是这府里头的人要毁尸灭迹?”
“华先生说那些挖坟放火的不是什么久历江湖的,还没等咱们的人冲上去,就又来了一拨,后头来的那拨才个个都是练家子,身手都是利落的杀招。”
一个云枝扯出这么多的高手和争端,慕宁此时竟有些山雨欲来之觉:“后头呢?梅字探可有损伤?”
飞花紧着道:“损伤倒是没有,就是有些奇怪。”她没等卖过关子就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那两拨人打完后就各自走了,前头那拨是被打杀走的,后头那拨却连棺材盖儿都没碰,直接怎么来的怎么回了。”
慕宁这回可真是瞠目结舌:“这么说,梅字探逮了个便宜?”
飞花笑道:“正是呢,这事儿说来也怪,华先生后头派了人去细细打听,只隐约探得前头那拨人的确和大公子有关,后头那拨就没有音信了。”
慕宁闻言有些不安,敛眉道:“吩咐华先生继续打听,另外行事定要谨慎,宁丢勿伤。”
飞花应下,接着说起验尸的结果:“华先生说云枝不是淹死的,而是被人闷死的,而且她腹中之子将将一月,想来那孩子与咱们府里没有干系。”
“闷死?”慕宁捻着指尖慢慢想了片刻:“若她是被闷死的,那么就是死后被人投进了井里,此事若真是秦逸所为,他大可神不知鬼不觉毁尸灭迹,无谓巴巴地将尸首投入井中,宣扬的满府皆知,可若不是他所为,他为何又要费心费力地烧毁尸首呢?阻止他的那些人所图为何?”
越想越乱,她使劲揉了揉脸,闷闷叹了一声道:“本是想同温琅打听打听云枝之事,那是她的丫头,若真和人有个首尾,她应当会知晓一二,可眼下她被护得甚紧,莫说是我,就连伯母只怕等闲也见不着人。”
飞花冷哼了一声道:“就是个缺教少养的,还来摆这么大的谱,您瞧她那丫头死的冤枉,她居然连一声也不问,每日待在屋子里头充派头,真真是可笑至极。奴婢听说她闲来总喜欢使唤小丫头,好像使唤的她们团团转了,她才是大家姑娘,才是大家主子。面儿上看着风光,底下的人都不知把她笑成什么了。”
慕宁叹了声道:“不要多言,她究竟是大房的人。”
飞花不情不愿地应下:“姑娘是不是觉得云枝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公子的?”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那时候秦逸曾经往潮州接引温琅主仆几人,若是那时候有个首尾,倒也算差不多了。”她话音方落,却陡然想起了什么:“云枝被捞上来时,说她身怀有孕的是哪个院里的妈妈?”
飞花摇摇头,一脸茫然。
慕宁仰头道:“云枝腹中之子不满一月,就算是上了年岁的老大夫都不能一眼看出,那妈妈就算精通医术,也要再三诊脉,望闻问切,而当时捞上尸首之际众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一个院子里不起眼的妈妈竟然一眼就能看出云枝身怀有孕?”
飞花恍然:“先生等人也是验尸之后才晓得她身怀有孕,是奴婢疏忽了,我这就去打听。”
“等等。”慕宁拦了她,平心静气道:“吩咐挽月悄悄地去打听,万勿打草惊蛇。”
飞花慎重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云枝,秦逸,孩子,还有那一眼断症的老妈妈,这些人串成一条线,看着七零八落,却仿佛都指着一个地方。秦逸,秦逸……她细细忖着他素日为人,一时只觉千头万绪,无从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