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四十三章 尘埃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3338

慕宁吩咐人将损坏的物件儿列了单子,也不许人收拾院里的一摊狼藉,只让摆在那儿,来来往往地现眼。前头周妈妈落下的那一出儿已经现够了眼,如今慕宁也是虱子多了不咬,索性便将此事闹大,看是谁先受不住。

阮氏二人进来前本是气势汹汹,结果一进院儿就见着这么一堆,满心满肺的恼意和理直气壮的态势便先收了一二。进了屋,二人反倒先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张妈妈还带了冯氏赐下的药来。慕宁吩咐挽月收了,笑吟吟地同两人绕弯子。

绕了半晌,阮氏终究有些沉不住气,便硬生生转了话题,语气里都是责备意味。

慕宁笑笑,看着张妈妈脸上的尴尬笑意,心里只觉得烦躁。照她以前的性子,直接就遣了人打出去,可是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也不能不学这些虚与委蛇的东西。

“方才我刚刚回府,便见周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在院里横冲直撞,且不说仪妃姑姑赐下的东西被糟蹋了,便说这般规矩就损了母亲的脸面。人人都知道母亲行事公平宽容,今日被这恶奴一闹,那些不知道的反要说母亲不慈,纵奴行凶,任人糟践我这后进府的女儿,我只是怕带累了母亲名声,又恼周妈妈不识大体,才一时冲动,教训了她们一番。我知道母亲疼惜我,可这次她们也都是为了手上的差事才一时糊涂,弄伤了我,看在她们侍候您已久的份儿上,母亲不必太过生气了。”她说罢揉了揉眉心,虚弱道:“原是快好了,现在只怕还要将养。”

阮氏一口气被堵在心口,脸色青白交加,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慕宁淡笑以对,眼角划过一抹轻讽:“祖母和母亲对我的关心我已经知道了。”她看向张妈妈:“烦请妈妈同祖母说我这里还好,请她不必忧心。”

张妈妈讪讪着点头,之后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出口。

“然丫头啊,如今蓝琳犯了大错,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也不好对你细说,但是蓝琳再留在这里就是给你的名声添了挂碍,为了你自个儿的清誉着想,还是把蓝琳交给母亲为好。”阮氏这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慕宁心中讽刺,阮氏都把胡婆子送到悠然居了,还顾念着什么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这话她听了都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可阮氏偏偏就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慕宁觉得自己这脸皮还有待磋磨。

三人一时沉默,慕宁吩咐挽月为她二人换了茶,才慢悠悠道:“蓝姑娘前些时日伤了头,这会儿又受了刺激,有没有命活着还不好说,母亲若想教导她规矩,也要等她醒过来再说。”

阮氏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你既然在养病,这里就不适合再住一个病人。”

“母亲一番好意,我本来也不该拒绝。只是伤在头上,一旦移动只怕性命难保。”她说罢笑得越发诚挚:“弟弟即将下场应试,这会儿若是再出了什么幺蛾子,只怕今年的春闱又要泡汤了,到时弟弟心灰意冷,只怕此生也就是这么个样儿了。”

阮氏闻言大怒,还未发作,慕宁便接过挽月手里的单子递到她眼前:“这是今日周妈妈几人弄坏的物件儿,本也不值什么,只是总有长辈的心意在,何况若是此事轻轻揭过,只怕要让人说咱们府里头没个规矩。我知道母亲处事以宽和为要,可一味地放纵可是要酿成大祸的,娄管事父子的事还在眼前儿,母亲怎么又做这样遗祸全家之事呢?让父亲知道了,只怕又是一番挂落。”

阮氏脸色铁青,额角青筋不住地跳,偏生慕宁的每一句话都戳在她的心口儿,让她投鼠忌器,发作不得。张妈妈见状忙扶住阮氏的肩:“夫人看重姑娘,担心姑娘都是好事,但是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还是听听姑娘的话吧。”

慕宁看阮氏气得七窍生烟,语气越发轻快:“我知道母亲怕蓝琳误了源儿前程,既然如今容不得她了,不若就把她暂送出府。”

阮氏闻言诧异地看向她,青筋也不跳了,有些怀疑道:“你当真如此想?”

慕宁点点头:“母亲为了源儿着想,难道我就不会为他着想吗?还是母亲当我会害了他?”

阮氏握了握拳,终究忍下;“既然如此……”

慕宁笑着打断她的话:“母亲前儿和源弟生了争执,此事不宜由您处置,至于祖母那儿,更是不宜插手了。源弟的性子,总要闹腾一阵,若是祖母和母亲与他生了嫌隙,到时岂非不美?这事倒不如交给我办,再如何,源弟总有放下的时候,他一时与我生疏不要紧,总会有想通的一日。”

阮氏和张妈妈面面相觑。她二人来时本已说好了要软硬兼施,谁知没说两句,话全让慕宁说了。

这话句句在理,也戳中了她们的心事,此事她们都不想沾,却为了秦源不能不沾,现在有人主动跳出来,倒是大大的相宜。

阮氏虽然暗喜,却还有些顾虑:“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有门路安排蓝琳,到时候处置不当,再让源儿找着了,那……”

“母亲放心,我此前已经同蓝姑娘商量过了,她如今孑然一身,咱们府里出些银钱为她买个丫头,再给她安排了路引,把她远远送走。天下之大,源弟就算想寻,也寻不到了。”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张妈妈连连点头,整个人轻松了不少,阮氏垂眸轻轻浮着茶沫,眼底划过一丝冷光:“这事儿这么办就好,等人送走了源哥儿再折腾也没用了。”

“母亲说的是。”慕宁颔首,揉了揉额头,挽月立即上前扶着她,忧心道:“姑娘快不要费心了,您这会儿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方才气了一场,身上还没好,怎么能这么糟蹋身子。”

阮氏听得心头火起,偏生不能发作,左右目的已经达到,她便立即起身,不冷不热说了两句便离了悠然居。张妈妈在她走后又坐了一刻钟,说的都是如何安置蓝琳的细节,这些都是好话,有些也是她此前没想到的,慕宁仔细听了,好声好气地送了她离开。

这事算暂时结束了。见人都走了,挽月担忧道:“姑娘真的要瞒着公子送走蓝姑娘吗?”

慕宁叹了口气。阮氏这样的人没有底线,做事不留后路,若要对付她,把这一节略过去,就只能比她更狠,比她更毒。她闭了闭眼,叹而不语。

蓝琳的事暂得解决,她吩咐茯苓拿着悠然居损坏物件儿的单子到账房去支银钱,顺道儿将蓝琳的盘缠也支出来,她特意嘱咐道:“可要多支些,出了府,蓝琳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挽月担心阮氏不肯开这个口子,慕宁却笃信她会花钱免灾。如今只要能送走蓝琳,她也不会在乎这些银钱。只是出府之后阮氏会如何做,就有待商榷了。

阮氏这银钱给得甚为痛快,茯苓在一旁点银票时,挽月都有些傻眼:“姑娘,夫人忽然给了这么多,该不会又有什么主意了吧。”

慕宁看了看那些银票,笑道:“母亲这么大方,咱们该高兴才是。”

第二日一早蓝琳便来同她辞行。慕宁再为她仔细诊了脉,又给她包了一大包的药,备了银两,写了药方,才同蓝琳说起出府之后的事。

慕宁仔细说了路上需要注意的事,又交待自己会派人沿途保护她,让她无需忧心。蓝琳含笑听着,最后交给慕宁一封信:“这是我给公子的信,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姑娘不必为难,您这么做都是为了保全我,护着公子,他会明白的。”

慕宁伸手接过:“你且安心生活,待时机成熟,你与源弟未必没有相见之日。”

蓝琳笑道:“我没什么遗憾,今后的一切姑娘都已经为我安排妥当,我会好生照看自己,不让您和公子担忧,至于我和公子……”她掩过眉眼清愁,道:“从我入府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没那个福分和公子相守一生,如今大梦终醒,我也终于死心,姑娘不要再为我费心,前路如何,都是蓝琳的命。”

慕宁瞧她眉眼清丽,面上的笑淡淡的,似是看透世事,无所畏惧,坚强而柔软。她心中发涩,叹道:“别思量太多,日子怎么舒坦怎么过。”

蓝琳郑重点头道:“我知道的,姑娘要保重自身,若有机会,我希望能报答姑娘深恩。”

慕宁摇头道:“这些都不必提,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过了午时,茯苓亲自送蓝琳进了马车。慕宁等着她回来,见她含笑点头,才放下心来。

蓝琳走后,飞花将蓝琳走时留下的几条帕子交到了慕宁手中:“蓝姑娘说自她进了悠然居,姑娘处处照顾,对她恩深义重,她无以为报,这些帕子是她仅有的,干干净净的东西,请姑娘莫要嫌弃。”

慕宁与蓝琳相处不多,此时见着这些帕子上精致的花样纹路,心中淡淡地发涩。那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有运无命,源儿不是一个能为她遮挡风雨的人,她的一片痴心和孤注一掷都抵不过这满城风雨。

飞花也有些不落忍:“姑娘,蓝姑娘自从搬进咱们悠然居后,公子来上十次,她有九次都是不见,她……是个明白人。”

慕宁轻轻一叹,择了一条绣着玉兰花的帕子随身带着,只望着窗外涩涩春光,心道:这世上总是明白人最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