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四十四章 落定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3728

送走了蓝琳,没了威胁秦源前途的祸水,府里头仿佛一时间浸入了融融春光之中。

娄管事风波之后,阮氏虽几番受了秦绍和冯氏的斥责,可在下人面前的威势仍旧不减。春寒已过,府上诸人也该更换新衣,阮氏端坐堂上,垂首细细瞧着手中账册,不时偏头去看高几上的花样册子。管事婆子立在她身侧,每每回事的媳妇说了一件,她便低声解释一二,阮氏轻轻点着头,最终指了几个绣样,又拨动算盘总了个数儿,方吩咐那媳妇下去筹备春衫。

这边正交接对牌,却见周妈妈脸色灰败地匆匆而入。阮氏不动声色地将手里头的事交代完了,道:“这会儿乏了,容我松松,你们下去吧,半个时辰后再来回事。”

诸媳妇婆子齐声称是,而后退出了明间。

阮氏捧着茶盏,细细浮着叶沫道:“怎么了,一大早的,又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了。”

周妈妈嘴唇颤了几下,抖着声音道:“夫人,大理寺来人了,说是要带您回去问话!”

阮氏“唿”地抬首,看着周妈妈如丧考妣的模样,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滚烫的茶汤淋了一脚,她却恍然未觉。

阮氏被带走的第二日,便有御史上奏,弹劾秦绍治家不严,纵容夫人豢养私奴,妇德不修,残害子女。如此一顶大帽子在满朝皆颂太平之时扣了下来,好悬没把秦绍砸得头破血流。

皇帝责令其停职齐家,皇后下旨斥责阮氏无德,连着宫里头的贤妃和秦蔓都一并受了挂落。

慕宁倚在榻上,听着挽月声音中掩不住的惊惶,慢慢摆弄着手中镶满金玉珠宝的锦盒:“急什么,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还砸不到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来。”

挽月心慌的厉害,可此时见了慕宁如此模样,又觉得自己是小题大做,也便慢慢平静了下来:“姑娘,您说大理寺那边会不会……”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两眼有些惶惶,却又有些兴奋之色。

慕宁失笑,虚点了点她道:“不会。”她随手拈起一块芙蓉秋露糕慢慢嚼着,半晌道:“她是官家夫人,且并未真正伤到人命,看着秦家的面子,看着宫里头贤妃和阮家的面子,这事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她说着冷笑道:“只不过这名声从此就坏了,连着秦家儿女也是前途堪忧。”

挽月瞧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忍不住道:“可姑娘您……”

慕宁对她眨了眨眼,含笑道:“好了小丫头,别瞎操心了,有这个闲工夫就去针线房催催咱们院里的衣裳,莫要再打听了。”

挽月只好应下。

屋中寂寂一片,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终于走到了一步,她也算大仇得到,可她的心里怎么都开怀不起来。

昔年她离开凉州侯府,随着秦绍初至这府中,虽然对阮氏颇有心结,却在阮氏日复一日的关怀殷切中渐渐卸了心防。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父亲奉旨外出办差,她彼时少年心性,不识人心险恶,棋差一招,便被阮氏灌了药,以养病为名迁入秦家别院。幸而她颇通医术,虽日日被灌着迷乱心智之药,却在经日转圜之际得了脱身的机会。她那时武功并不如何好,轻身功夫一时也使不出来,只能狼狈逃窜,险些被阮氏豢养的私奴杀害。若非她求生之意强,若非那时碰巧遇到兄长,只怕此时她早已是白骨一堆。

她何尝不想归府伸冤,将这一切委屈折磨诉诸于口。可她早已看清,就算她将阮氏迫害于她的事告诉了父亲,告诉了祖母又如何?那些事终究没有触到他们的利益,就算揭了出来,也不过是让人怀疑她此次归府的目的,更有甚者,为了秦府的名声,这事还会被盖得严严实实,父亲为了官声,只会连她也一并猜忌。如今那些私奴以另一种形式现于人前,顷刻之间将秦府打击得七零八落,阮氏如此行径,只怕不只是皇帝皇后,连父亲也不会再容她。

助蓝琳入府,她也的确有自己的心思。当日那些私奴截杀不成,阮氏为防事情败露,便将他们藏的严严实实,轻易不敢动用,尤其是她这次回来,阮氏更是千防万守,生怕被她逮了什么证据泄了底。

可是阮氏有在意的东西,她在意秦源,或者说,她更在意秦源的前途,眼看着一个风尘女子就要让她的儿子从此沦陷,她如何能够不急?日日隐忍,时时筹谋,终于得了秦源离府的机会,她岂能不抓住这个契机处置了蓝琳?春·宫一事只是个引子,自己将蓝琳护得严严实实,阮氏无从下手,所以只能想办法在秦府之外斩草除根。

所以她顺水推舟,为的就是引出那些私奴。她让蓝琳照着原本的方向行进,再吩咐莫寒暗中跟随保护,另一头,又让人给秦绍的政·敌送了消息。秦绍向来谨小慎微,不肯踏错一步,如今有了这个天大的错处,就算有可能是徒劳,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在私奴截杀蓝琳之际,便有一队公人恰巧出现,恰巧救了蓝琳几人,更将那些私奴尽数抓捕。

阮氏豢养的私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本就是趋利而聚,如今大难临头,自然个个都想要活命,所以他们肚子里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便都被搜刮了个干净。

如今阮氏迫害继女,与勾栏院往来,指使人画就春宫之图,并妄图杀人灭口的罪行已是人人尽知,而在晋城中人的眼里,秦府俨然成了一个无德无行之府,藏污纳垢之处。

让慕宁惊讶的是,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秦绍居然还未有休妻之念。她只觉痛快,又觉讽刺,

既然他们夫妻情深,那就抱着一块儿死好了。

茯苓进来换茶时见慕宁脸色并不如何好,她心思一转便知其因,叹了口气道:“姑娘是不是不忍心?”

慕宁笑了下:“我还没那么多济世为怀的善心,尤其不会用在这些豺狼虎豹身上!”

“可姑娘心里还是不痛快,姑娘……”茯苓斟酌了片刻,道:“他们都是罪有应得,这些罪名不是您强加上去的,她既没有本事掩住,就要好好受着这份报应,至于其他人,您为蓝姑娘正了名,并未伤到无辜之人,您何必为难自个儿?”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她如此行事,到底是让这满府的人都跟着受了这雷霆之祸。从此秦家的女儿声名都不会太好,而嫁进宫的秦蔓只怕更要难熬。可她不后悔,心慈手软只会处处掣肘,她不会着意害人,可也不能容人害了自己。秦蔓……她当年到底也是帮凶,就算有个什么,也是她自己活该。

她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二:“接下来还要烦劳莫寒送蓝琳出城,再寻人好好照顾保护她,等……”等什么呢?她到底还是想帮帮蓝琳的,就算最终不能有结果,也要让两人把话说个清楚,是聚是散,总要明明白白。

茯苓明白她的意思,应下后叫了飞花进来陪着,自己出去给莫寒传话。

茯苓出府还是相对自由的,她寻了莫寒到隐蔽处说话,把蓝琳之事交代完了。莫寒听罢,转而道:“昨晚想潜进悠然居的那两个小子都被我弄成了太·监,既然生了歹心,照王爷的意思,就都不用要命了。”

茯苓冷笑道:“姑娘适才还在不忍,若非怕脏了姑娘的耳朵,我倒真想把那阮氏做的这件恶心事告诉了姑娘,竟然敢让人来侮姑娘清白,就算连个门都没摸到,其心也足可诛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放心,这些脏东西绝不会污了姑娘的耳朵,他们既然敢来,就说明是有胆识的,既然有胆识,想来也不会怕我那几样刑罚。”

茯苓闻言不自觉打了个抖,莫寒那些折腾人的套数她虽不尽知,可也晓得去受上一回还不如去受凌·迟之刑,那两人也算是得着了。

她只觉痛快,初闻阮氏迫害姑娘之事,她还有些怔忡,接着就想冲上去让阮氏知道知道什么叫报应。姑娘如今之举,看着狠辣,实则处处留着余地,要她说,就直接要了那贱人的命,如今就算阮氏受了斥责又如何,还不是好端端地活着?

“另外,端王府那个差役也被我关着,那个倒是有些气性儿,不过也就那样了,端王府那头是在打姑娘的主意,想假作与姑娘有私情,好让姑娘得以赐婚予他,但是阮氏这边明摆着没接这茬儿,前头虽然是答应了,可到底还是存了恶心,我瞧着这回姓阮的婆娘没应了端王的话,自作主张地想害了姑娘清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端王府那儿也饶不了她,你且瞧着,我总不会让那婆娘好过。”

茯苓长长叹了一声:“等这边事情了了,不管别人如何,我是一定要把姑娘带离这个恶心的地方的,整日里那些事儿是常人能做的出来的吗?也配的让姑娘叫他们一声祖母,父亲,一个个的都是肮脏肚肠!”

“你当王爷还不如你心疼姑娘呢?你是没瞧见……”莫寒说了一半儿止了话,茯苓见他似有隐情,忙连声追问:“姑娘那时候在府外头等了多久也没捞着见一面,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王爷无意,还是别来招惹姑娘了。”

莫寒“嘿”了一声,伸手就打她的头:“你可别乱敲边鼓,这事儿不由你说,等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可千万别让姑娘胡猜乱想的,你瞧瞧你哥哥我,这会儿不辞辛苦地任凭姑娘差遣,除了王爷外,哪个有这份儿尊贵?看我在这儿,你还不明白吗?”

茯苓嗤笑一声:“你可别自卖自夸了,我告诉你,姑娘瞧着年岁小,可不好糊弄,回头儿心冷了,你哪怕有比天还大的理由呢,也就是徒劳而叹罢了。”

莫寒打了个磕儿,轻轻白了茯苓一眼:“都是你的道理,回去好生伺候姑娘吧,王爷说了,那些脏手脏眼睛脏心的事儿一样都别往姑娘跟前拿,咱们都悄悄处置好了,连个尾巴都别留下。”

茯苓嗯了一声道:“我心里头有数,你放心吧。”她说着有些发闷:“姑娘明明还是个孩子心性,可整日地做这些事,心里头也太重了。”

莫寒让她说的也不好受,便拿了一包糖出来递到她手里道:“别想七想八了,吃个糖甜甜嘴儿,把以后弄好了不比什么强?”

茯苓拿出一块含住,怏怏道:“这可真是个豺狼窝,若我是姑娘,是万不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