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四十五章 孤注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2826

自府中出事之后,宜心堂便如同被一层死气拢着,来往侍从皆是大气也不敢喘地小心谨慎。

“今日起,宜心堂闭门谢客,府里头的这些事儿就都别往我这儿递了,谁来我都不见。盼哥儿……就抱回去,还给他娘吧。”冯氏跪在佛前,满心疲累,短短几日,她似又老了十几岁,连先时的那点儿活气儿都没了。

张妈妈看得心酸,强笑着劝道:“老夫人何必如此,咱们府里到底还没到穷途末路,等这事儿过去了,总会好的。”

冯氏慢慢摇了摇头。当年小儿子硬是要娶毫无根基的彦氏为妻,她本十分反对,却因着儿子一片心意,兼之彦氏行事磊落,温婉贤淑,也便这般忍耐了下来。岂知人心易变,儿子莫名勾搭上了阮家庶女,更是闹出了珠胎暗结的笑话。阮家一个出了一品妃子的人家,如何肯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是以最终,儿子竟想出了贬妻为妾的法子。这般荒唐无情,没规没矩的事她原本不肯,可彦氏却偏偏骨头硬,眼看着痴情转空,竟不肯再使一分的心力,才出了月子,便带了女儿离了秦家,自此杳无音信。再后来,这阮氏入府,行事阴毒,上下不顾,连着儿子膝下荒凉,一把年岁,竟才有两儿两女,府里两房妾室,那石氏早已没了生子之力,而路氏生了盼哥儿后也伤了身子,几难有孕。一个家里坏了规矩,便没法子兴旺繁盛,所以这些年来她也懒得管束,时时跟在大儿子身边,近些年才回了晋城。谁知这府里竟是如此污秽不堪,儿子蒙了心眼,要送女儿入宫,姑侄共侍一夫,儿媳寻来勾栏院的婆子,竟要教一个未出阁的闺女人·事。这些脏污事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所以才酿成了今日大祸。

“然丫头院子里的婆子就打杀了吧。”冯氏语气微凉,带着掌家多年的老成持重和杀伐决断:“家里要有个规矩,今后府里一应事体都交由老大媳妇处置,余人不得置喙。”

张妈妈应下,着人去吩咐处置,而后合了佛堂的门,道:“虽说二夫人行事阴毒,可这次的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冯氏摆摆手,在佛前叩了几个头,默念了几声罪过,方起身坐至一旁:“巧合也好,陷阱也罢,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没有脸去见然丫头了,就这样罢,今后谁都不必来见。”

“然姑娘到底还是有孝心的……”

冯氏摇了摇头,叹着气苦笑道:“我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觉得心凉,到底是人老了,糊涂了,你瞧瞧,我都干了些什么。”她转头,看着榻上摆着的那顶暖帽,慢慢闭上了眼。

张妈妈几次张口,劝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也只能一叹了之。

春风拂暖,端王府中人来人往,都在备着要迎庶妃入府。

祈景坐在屋中,眉目阴沉,长随立在堂下,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被冻僵了似的,寒意透心。

“这么说,往秦府送信办事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那长随不敢应声,只是把腰弯的更低,盼着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儿。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你来告诉我,这事该怎么办?”

长随膝盖一软就跌在了地上,哆哆嗦嗦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

祈景心中烦躁不已,挥手将茶盏砸在长随头上:“去给我查,阮氏是怎么办事的,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我的姨母,本王吩咐的事她也敢给我打折扣!”

长随不敢去抹额上的血,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一面往外跑一面在心里恨恨骂着阮氏:“等着瞧吧,小爷总要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敢坑小爷,咱们就瞅瞅谁的手段高。”

慕宁在屋子里窝了几天,在听到秦绍积劳成疾,病重难起的消息后,便带了那镶满珠玉宝石的锦盒到了前院书房之中。

秦绍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不仅是素日积劳,更是心气郁结,五脏淤滞。慕宁坐在杌子上,慢慢为他行针疏散,秦绍合了眼,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丫头啊。”秦绍蓦地唤她,慕宁手下微滞,含笑应了一声。

“当年……你既不是离家出走,这次回来,为什么不把事儿和爹说清楚呢?”

慕宁垂下眼帘,手上动作不停,只淡淡道:“当年我们二人终究没有撕破脸皮,如今回来,女儿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难道要红口白牙地指证一府主母迫害继女吗?”

这话虽不客气,却是人之常情。秦绍叹了一声道:“是为父对不起你,把你带了回来,结果差点让你命丧毒妇之手。”

慕宁心下冷笑。阮氏的确狠毒,可她的狠毒不过是诛身,而秦绍之狠却是诛心。

“事情都过去了,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都揭了出来,今后我们不再相见就是。”

“为父已吩咐人将她送往别院,派人日夜看守,今后……咱们家只当没这个人吧。”

慕宁轻轻嗯了一声,道:“爹,事到如今,若说女儿心中并无怨恨那都是假话,可是人都要往前看,既然如今已得了公道,女儿也不会和一个无谓之人百般计较,说到底,她也是源弟的娘,爹已有了处置,女儿也无二话,今后只当这事没发生过也就罢了。”

秦绍抬了抬手,那些质疑的,试探的话都没能问出口。阮氏之事太过巧合,可他并无证据指认慕宁之过,贸然提出,只会坏了父女之情,他对阮氏的处置已是极轻,这样的做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交代,又如何能去怪责一个深受其害之人呢?

他心中愧疚猜疑交织,一片纷乱。

“前些日子咱们府里进了贼人,听人说还丢了东西,女儿思来想去,便给爹做了个锦盒,其上装有机关,爹可将要紧之物藏于其中,就算被贼人得了去,他们也无法得到其中之物。”

秦绍身上扎着针,一时无法起身端详,慕宁便将锦盒递到他眼前。秦绍细细瞧着,面色几经变化,最终强端着笑道:“你有心了,只不过这上的机关……”

慕宁笑了下,侧身坐在榻旁,十指翻飞拨动盒上玉珠宝石,那些嵌着的珠玉竟都是活扣的,只见她素手轻移,没几下,那些珠玉之石都再不可动,盒中发出一阵短促的轻响,不知怎的,那锦盒便自动打了开来。

“我用这些珠玉宝石连通盒内机关,想要打开时只需照着我这个法子顺序拨动,便可解开机关,得了其中之物。”她将盒子复又关好,只轻轻动了下盒边的短销,便见盒上诸石顺序归位,不多时,又与先时一般无二了。

“爹未学过机关之术,摆弄起来只怕有些吃力,不过女儿多为您演示几次就尽够了,这东西看着费事,总归安全不是?”

秦绍僵着脸,眼里沉着一片凝重思虑,他看了慕宁好半晌,直瞧得她干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慢慢转开了眼:“你是个孝顺孩子。”

慕宁知他言不由衷,也知道他心中生了警惕。她近日的举动已经有几分急了,难免露了行迹。可她在赌,赌秦绍的自负,也赌他对那锦盒中物的执念。慕宁想,他这样一个人,在不惜欺君隐匿容府之物后,必不会错失了打开锦盒的机会。

“爹若不喜欢,我拿回去便是,我只是想着有了这个东西爹就不必怕重要的物什被人所窃了。”她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委屈,脸色也有些颓然。秦绍瞧着,心里也生了几分不忍,反觉得自己有些思虑太过。她再如何都是自己的女儿,岂会与那容府有什么瓜葛?

如此想着,他脸色也和缓了些许:“爹没有不喜,这是好东西,就留下吧。”

慕宁抿着嘴甜甜一笑:“如今咱们家里头事多,爹更要保重自身才是,您千万莫要心思太重了。”

行针毕,慕宁在香炉内添了新的香饼,而后回身对秦绍福身行礼,方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