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做一年之前还在乌鸦酒馆的陈楠，是决计说不出这样欠揍的话的。

此时说出口来，不仅是别人，就连陈楠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这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也许是单纯受了吴昊乾的影响？

又或是，是那份背负了足足五年，压得他直不起腰的那份压力，已经随着他踏入白云宗那一刻开始，随着陈岚被薛轻燕带走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谁也不知道，就连陈楠自己都不清楚。

但他知道，不管这是不是一种成长，都算是一种改变，至于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就不是他所能未卜先知的了。

话音方落，几乎没有半点停滞的时间，梅九山身形暴动。

却不是朝前。

方才陈楠与壮汉阿山之间的战斗，看得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的时候，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蛮横身体，也大约有所了解。

让他一个纯粹气修与陈楠靠得这么近，若是起了争执，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是聪明人，但他也是有着自傲心气的人。

这样的侮辱，从来也只有他梅九山带给别人过，何时被别人这样欺负到头上，还顺带踩了又踩？

即便他之前做的不地道，但他一退再退，已经是把自己的诚意放大到了极致。

忍无可忍之时，便无需再忍。

梅九山身为气修，身法与之前的壮汉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气势，如流云卷舒，溪涧慢流，一举一动顺应自然。

然而他疾退的速度却丝毫不慢，身形一闪，明明可见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捏碎扇柄的时候手指微微用力的元力流淌都能看得清楚。

却偏偏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这一下看似极缓，实则快到了极致的身法，足以甩开陈楠修行的天魔隐十万八千里，也就在裴家之前，陈楠用出的异变天魔隐可以比拟。

家学渊源，宗门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可惜梅九山速度够快，陈楠却比他更快。

几乎在那手捏扇柄的脆响声刚刚传出的时候，陈楠已经一步踏出，一手往梅九山脖子抓过去。

就像是蛰伏在山石阴暗处的毒蛇抬首，又像是溪水中的饿鹤啄虾，这一下势如闪电。

梅九山身形连闪，大袖挥动，那手爪却如夺命阎罗一般，一刻都没有离开他脖子三寸。

眼看这场接踵而至的无端争斗转瞬之间便要尘埃落定，就连陈楠都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异变陡生。

被梅九山捏碎的那柄折扇被他随手弃在了他也陈楠的中间，原以为只是随意之举，这个时候就显出其威力来。

那扇柄炸开，有无数竹丝爆射，那上好帛纸之上原本绘着一副山水游记图，这个时候，影影绰绰，竟然在半空中就这么浮现，横在两人中间。

可见其中重峦叠嶂，白练轰鸣，有人倒骑驴，以手持杖，高举竹杖过头，往陈楠狠劈下来，口中大呼：“孽畜，修行不易，安敢伤人。”

陈楠一头撞入那幅画中，见此不闪不避，下丹田那命门处，元力如海潮涌动，太虚真经运转，伸出的手爪不停，另一只手飞速结印，眼花缭乱之间，轻轻一弹指。

那以缠丝木修成的青龙指，这个时候便显出其威力来。

没有青龙虚影当头直撞，反倒是无数青色丝线宛如头发发丝一般在半空中飘荡开来。

遇到那当头砸过来的声势汹汹的竹杖，却是骤然间缠了过去，就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饿鲨。

竹杖刹那间便被缠绕得结结实实，青色丝线没有罢休，顺着竹杖，继续往那倒骑驴的人手臂延伸过去。

对于元力的湮灭，陈楠曾经见识过两种手段，也是他使用的两种手段。

一种自然是眼前的缠丝木，祝师兄给他之后，公孙曾经隐晦与他提点过，这缠丝木是在元力充沛的地方才能诞生，天生便有吞噬元力的功效。

这一点在当初汤巫山与卢雪松一战的时候，无意间的用出，便让陈楠大受裨益。

至于后者，便是现在藏器山前山小茅屋里面放着的那压山石了。

两者都不能容元力于己身四周，不过却在细节上又有不同。

缠丝木是把那些元力化为己用，越发壮大自身。

压山石就是纯粹的湮灭了，把那些元力击打粉碎，想来日后气修遇到陈楠那柄以压山石为主体铸成的剑，定会苦不堪言。

眼前这青色丝线，自然便是缠丝木的功劳了。

那封印在扇面之中的画，载体是扇面，本体却依旧是元力凝成，遇到这不分青红皂白便吞噬一空的缠丝木，自然便是遇到了天敌。

万物相生相克，陈楠福至心灵用出的这一招，恰好抓住了梅九山这扇面的软肋。

然而相生相克，终究是建立在双方彼此之间实力相当的情况下。

这扇子不知道是梅九山那位父亲从哪里弄过来的珍品，怕不是除了保命之外，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宝物，其中蕴藏元力堪称海量。

那倒骑毛驴的人被青丝缠住，一时间竟然没有与那竹杖一般被吞噬干净，两者化作僵持。

便在这时，身后又有恶风袭来，陈楠脚步不停，顺势往前面扑过去，双脚用力，刚刚离地，还在半空中的时候，眼角轻轻一瞥。

却见一头吊睛大虫从后面的山石之上窜了出来，利爪尖齿，寒光闪烁。

顿时只觉得一阵恶风扑面，腥臭难忍。

陈楠怡然不惧，手中千丝结成一柄足有五米长的暗红色的长刀，扭头便朝着那头吊睛大虫斩了过去。

刀势骇人，疾风阵阵。

只听一道如利刃划开牛皮纸的撕裂响声，那吊睛大虫竟然被这一刀斩落了头颅。

陈楠落地，刚要转身继续追，便见那无头老虎晃了晃身子，地上那硕大狰狞的虎头便消失不见，再出现的时候，便又重新接在了那大虫身体之上。

陈楠一怔，旋即有些无奈，想来这便是这山水画的真正厉害之处了，这饿虎尚且如此，想来那倒骑驴的人也差不多，若是换做旁人，遇到这种打不死的对手，耗也要被耗死。

可惜陈楠方才误打误撞，竟然窥见软肋，此时明白自己一击无功，又怎会再多浪费时间。

又是结印，青丝再次浮现，把那头猛虎缠绕成了个大粽子，兀自在地上翻滚不休。

陈楠又要继续追，那梅九山有了这些许的间隙，却早就出现在了百米之外，此时双手合十，结印在胸口，神色肃穆，念念不休。

陈楠心头一凛，不知怎的，就生出一抹危机感，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就要当头笼下。

他登时一惊，不敢再在这画中逗留，换爪为拳，金焰燃起，一拳往空处轰过去，要破了这虚幻场景。

然而无往而不利的金焰落在这里，却仿佛没了威力，荡起的阵阵涟漪甚至还不如纯粹拳风在半空中带来的涟漪大。

陈楠顿时心下一沉，有些无奈。

他抬头看着这山山水水，有种有心儿无力的感觉。

单是那人，那虎，便能与他一记缠丝青龙指纠缠不休，他要想破了这画，即便把他全身的元力都轰干了都不够了。

一念及此，他竟然在刹那间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那边梅九山口中语速加快，手指如穿花蝴蝶一般舞动飞速，阵阵元力涟漪自他身上传来，最后连通这片天地。

陈楠悚然一惊，莫大的危机感让他脊背汗毛猛然炸开，就像是被那腥臭湿滑的冰冷长舌轻轻舔过一般。

头顶有轰隆声传来，他抬头望去。

却见半空之中，巨木横飞，山石崩塌，白练倒流，一副末日场景，俱往他碾压过来。

与之相比，陈楠便似蝼蚁。

也只有这个时候，妄自尊大的人类才会意识到自身在这片天地之间的渺小。

陈楠咬牙，他眸子中闪过一丝狠辣，他本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格，正要行那玉石俱焚之事，便听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稚嫩声音。

“用凝烟。”

陈楠一怔。

紧接着便听那稚嫩声音越发急切：“快用凝烟。”

陈楠顿时大喜。

那声音分明是怀中小白虎的声音。

从在灵武城吞噬那巨大血色人脸之后，小白虎便一直昏昏欲睡，让他去了一趟雪莲峰之后，便越发懒惰，一整天都缩在陈楠怀中，不见它醒转一次，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苏醒。

陈楠心喜，有小白虎说话，他心中大定。

他一直记得当初小白虎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的那种似梦非梦的场景，犹记得那金色巨龙怒吼的“天下”。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陈楠总是隐隐觉得不凡，小白虎之后给他带来的震惊，一次又一次，不亚于那似梦非梦。

如今出声，自然让陈楠心中笃定。

他顾不上多想，双指连弹，以自己能动用的最大量的凝烟一股脑往面前天地崩塌的场景甩过去。

一大片灰白烟丝出现在那山那水之前，就像是一块破碎的鸡蛋壳，恰好挡在了陈楠的头上。

然后那天崩地裂，便瞬间烟消云散。

一旁兀自没回过神来的梅九山，呆若木鸡。

而后他身体猛地一颤，便看见陈楠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