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高阳败了。
意料之中。
公羊高阳惨败?
情理之外的悚然一惊。
公羊高阳是谁?
不同于公孙,公羊高阳是十年前那一批最顶尖的天才,历经十年时间,早已经成长起来,可以把那个“天才”的名号去掉,缀以“成名高手”。
有传闻说公羊高阳已臻化境,一身修为早早达到一府巅峰,已经能够粗浅看见二府烛微境的幽小风光。
公羊家这一代人最先踏入二府烛微的,只怕便就要在他和公羊磐德之间决出,这两人必定是公羊家未来百年的中流砥柱。
可包括公羊磐德在内,两名被寄予厚望的老一辈风云人物,竟然连续倒在了公孙的手上,这已经不能用运气以及侥幸来形容的了。
有幸看见这一幕的,已经开始猜测公孙什么时候要惨遭公羊家的毒手了。
若是了脸皮厚一点,请出个三府洞明的祖宗,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只要截杀时间够短,事后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是公羊家出的手,只怕也没有意义了。
扼杀天才这种事情,做起来是会有连续的快感的。
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养虎为患,不如狠下心来杜绝后患,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兑子兑出个太平无事,把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也是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了。
说实话,公羊家派公羊高阳过来当这二十多个人的领头人,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是要让他做那个收官之人。
若不是因为没有人敢上,若不是因为公羊玉龙那一声淡淡的话语,公羊高阳怎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上的。
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才是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
责任越大,利益越大,风险越大。
公羊高阳想做收官之人,踩着公孙的尸体让自己的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便势必要做好被公孙击败的准备。
哪怕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在公羊高阳被公孙那“杀”字剑劈飞出去的时候,可能性已经变成了既定的事实。
让公孙这样的人占据了上风,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公羊高阳化身被破,那一身修为凝练的金液不断流逝,公孙却是念头通达,实力掌控更为细致入微。
此消彼长之下,他哪里还是公孙的对手。
此后的一十二招,公羊高阳连续换了十二种不同的手段,就连公羊家那头异兽芥烬的虚影再次被公羊高阳召唤了出来,比较当初公羊不争呼唤的凝实灵转了许多。
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依旧是惨败。
或许唯一能够让人有些心理安慰的就是公羊高阳还在公孙手底下侥幸捡了一条命。
从长街的这一头随手挥洒出的十二剑,一路把公羊高阳劈到了另外一头。
那关乎伪天阶秘法根袛威力大小的金色液滴,从一开始如雨落下,到最后的时候,如金色光焰一般肆意从那三丈高的身影中冲出来。
公羊高阳的法身就这么被公孙重锤敲炼,一点一点硬生生打没了。
待到他落地的时候,已经是面如金纸,昏迷不醒。
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伤痕,一粒粒的血珠却不断从他周身上下三万五千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绵绵不绝,血珠牵连合纵,更显得恐怖诡异。
知道自家坐镇不朽城的老祖宗时时刻刻盯着这场战斗,本来就打算以车轮战对付公孙的公羊家弟子,自然更不会当缩头乌龟。
在公羊高阳都败落的情况下,他们反而没了畏惧和那点侥幸。
以公孙的实力,只怕到了强弩之末,也不是他们能够捡漏子的。
与其等那不可能的事情,还不如定下心拼死一搏,以博取老祖另眼相待。
没有给公孙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公羊家那些人之中,又掠出数道身影,其中两三道停下,距离最近的那道身影猱身而上,刀光劈裂天隙,蓄势之击,声势依旧惊人。
哪怕他们再不是公孙的对手,也别忘了,单独把他们拿出来一个,也是常人望其项背不可及的贯通境强者啊。
当一个人或者一股势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很让人招惹不起了。
当这股势力连最后的脸皮都不要的时候,可能你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要么是绝望地死去,要么是在抗争中绝望地死去。
而公孙,没有做出丝毫选择。
他恪守本心,映照手中心念欢快的长剑,只是踏步出剑。
来吧!来吧!来吧!
不怕对手太强,只怕没有对手。
玄甲洲更西处靠近大荒的位置,那座冒险家的天堂,名义之上的“无法无天,藏污纳垢”之地,早已经把玄甲军的实力压制到了玄甲洲诸多城池的最低点。
不过好在这座城池好歹还有自己的规矩,哪怕那规矩是乌鸦酒馆设立的,但好歹也是规矩,不会让这座临渊城化作彻彻底底的修罗地狱。
想象一下,你刚出门,就有三个人看你不顺眼,两个人觉得你身上有宝物,一个人藏在暗处只是单纯地想杀你,觉得好玩,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
荒诞到让人毛骨悚然。
规矩这种东西,从天地诞生,它便悄然伴随左右,这个世界没有崩溃,其中缘由,便是因为这些起眼不起眼的规矩。
临渊城的规矩,一开始的并不是现在这般条理清晰,定下这些规矩的,其实是两个人,一对夫妇。
在这些规矩随这对夫妇的心意定下之始,有很多人不服,明里暗里,阴谋阳谋,打杀上去,再然后……
这些人死没死就不知道了,这个得看人家的心情,临渊城的规矩,却一直都没变。
不过大部分人猜测,那些家伙定然一个都不剩了,因为在那对夫妇刚刚来到临渊城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可是从来都没有好过。
其实这个猜测不算准确,那些妄图挑战这对夫妇的人,还是剩余不少的。
就比如临渊城的乌鸦酒馆里面,有一群特殊的乌鸦,被称之为伥鸦,只受那对夫妇的统领,只听从他们的命令。
从这个名字便能听出来,这群人的地位,可以称之为低下,无奈宰相门前三品官,就凭他们各自不凡的实力,以及效忠的人是谁,哪怕他们顶了个“伥”的名头,在旁人眼里,也依旧是威风凛凛。
多少人不得其门而入还是个问题呢。
消息便是从这群伥鸦的手上传递到那对夫妇的手中,常年没有什么温度的南苑之中,破天荒竟有些春暖花开的意思。
从自己行过那拜师礼之后,戴着独眼狼面具的师父,除了丢下一本地阶功法之后,便再没有多问过他。
卢雪松心里其实是迷茫的,但他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只是规规矩矩在南苑找了间小屋子住了下来,拼命去修那功法上的秘技。
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整个南苑的气氛和以往不太一样,就像是同样的风景之上,被揭去了厚重的阴霾,笼上了一层明媚的春光。
四下打探,才模模糊糊知道了一些事情,听说似乎是和他那两位“云深不知处”的师父师娘有关系,好像是流落在外的小公子出了什么事情。
至于更深处的,便云里雾里谁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不是说不出来,只是那些猜测放在心里都要提心吊胆,谁敢宣之于众。
卢雪松对那个出身注定比自己高贵许多的“小公子”,心里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嫉妒?也不像,都已经流落在外了,有什么好嫉妒的。
羡慕?那倒是有些许可能,毕竟既然能够知道那小公子的消息,代表自己深不可测的师父随时可以找到他。
至于为什么不去,他猜不到,但他觉得,那个也许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家伙,很是幸运就是了。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在他心中一转而逝,便把目光又放在了自己手上的秘法之上。
那小公子什么的,听听也就算了,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想来也扯不到一起去,还是专心对付好眼前的事情吧。
他不想自己没有达到师父的要求,然后再被赶出去,再次勉强爬行在大荒之中。
那种感觉,有一次就足够了。
卢雪松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心思念头,都没有逃过那夫妇二人的眼睛。
两人观遍了人心,怎么会看不出来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孩子想的什么。
哪怕是不动声色的老狐狸,遇上他们,也最多只是打个半斤八两,卢雪松可不是能藏得住心思的人,只能说是道行太浅了啊。
那狐狸脸面具早就被拿了下来,面色有些苍白的妇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卢雪松,看着不朽城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依旧戴着面具的中年人却已经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率先开口说道:“垫底也没什么不好的,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付那些人,的确是有些太过勉强了。”
“那你怎么不去让人帮他?即便你不亲自去,那些藏了那么多年的棋子,动用一两个,打什么紧?”狐狸脸妇人有些嗔怒。
“玄甲军的试炼,我进不去,再说了,试炼之中又死不了人,磨练磨练他的心性,挺好的。”独眼狼面具的中年人语气平淡,话语森然。
“你就不怕你儿子被人打磨过了头,一块好钢被砸烂,打击到道心尽失,体魄破碎?”狐狸脸妇人柳眉倒竖,怒目而对。
“怕什么。”中年人却依旧冷静,或者说是冷血,他理智分析道:“白云宗既然肯让公孙护着他去不朽城,既然能把那柄收录名剑榜的守护让他背着,就说明,白云宗认为他有本事拿起那柄剑,护住那柄剑,事关白云宗百年基业,白云宗都不怕,你在这里担心什么。”
他不等美妇人说话,便继续说道:“况且,如果他连这些小小的磨炼都不能够坚持下来的话,还不如回去当一个性命无忧的普通人,就这么浑浑噩噩活一辈子挺好的。”
“没有那本事的话,我准备的这些事情,是不可能放在他的手上的。”
“那些棋子的设置,你都是亲自参与的,有多艰难你都知道,既然他没有生命危险,为了他一个人,放弃我谋划这么长时间的大事,不可能!”
那美妇人呆呆地看着他,似乎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她怔怔看了半晌,忽而指着卢雪松的方向,惨然笑道。
“所以这就是你自己给自己找寻的一个心理安慰?你觉得你这样做,就能蒙住你自己的良心?”
“小楠和小岚这些年活得有多艰难,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觉得你所做的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能让你的良心过得去?就能弥补他们了?”
“六十四当初和你说什么你都信,你嫌弃爹老了,没有了锐取之心,可到后来呢?”
“后来是爹以往日情分请六十四出手陪在他们两个的身边,护住周全,那些天,你在做什么?绵延了这么长时间的事情,遥遥无期,一定要坚持到底么?”
“对你来说,那件事情就那么重要?”
中年人面具后面仅露出的一只眼睛目光如深潭一般清澈深远,他带着一丝近乎神圣的肃然:“重要。”
美妇人几乎想要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气得面色涨红一片。
她猛地站起身来,一张脸几乎贴在了那面具之上,她指着卢雪松所在的位置,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给我听好了,那个人,他不是小楠,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无用之功!”
“求安心,想得美,可惜,你忘了一件事,你没有心。”
半步未退,连头都没有往后稍稍仰起来的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那双已经溢满泪水的眼睛,没来由一阵心痛。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已然恢复冷漠,声音冰冷如斯。
他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