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入秋开始,白云宗便是风起云涌,大小事情连绵不断,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带给玄甲洲,尤其是天海城的人,是一桩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那些被生活磨砺平了棱角,安心过日子却又嫌弃太过平淡,缺少调剂的元修来说,大规模的战争太过遥远,这不大不小的事情,关系不到自己,却正是恰到好处。
无论是公孙如流星陨落还是如彗星崛起,还是那个被如今誉为公孙第二却一开始籍籍无名的陈十八,又或者是突破了贯通之后便藏身白云宗不现身的祝修船,到了他们的嘴里,说得那都称得上叫一个津津有味。
玄甲洲现今的两个焦点,不朽城,白云宗,都和白云宗有关系,于是那些看热闹的人,便更加兴奋起来,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对没了心气,没了目标,没了野心的人来说,生活,本来就是无趣的。
若是当你感到孤单,却又不能战胜孤单,匍匐在孤独的脚下,最后再丧失了世间给予的美好情感之后,便真的是离死不远了。
公羊筠自认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更不会是这样的人。
对于她来说,那个常年抱着布娃娃的小小身躯下面,藏着的,是与娇小身躯呈反比的庞大野心。
孤独?没错,她这个被所有人厌恶的公羊家怪胎,的确是会感到孤独。
但她享受那种孤独,享受那种厌恶中夹杂着畏惧的目光。
被人畏惧,总好过自己去死不是。
而且,强者不应该都是享受孤独的么。
她不仅觊觎馋涎着自己哥哥屁股下面的那个家主之位,甚至连公羊家之后的百年格局都在心里默默想好,她更想坐镇那关河城中叫做祖龙居的地方。
所以才会有了这一次白云宗之行,帮公羊不争出气,帮公羊家讨公道是假,帮她自己在公羊家的威势更上一层楼是真。
但结果呢?
从她被那个独臂老不死的一拳打飞,两拳打退的那一刻开始,她所谋划的一切,便已经成为了泡影。
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暴力,更为放肆血腥的暴力。
以暴制暴,不算是个好的办法,但唯有那最直接的证明,才会让不知死活的人清楚地看见差距,然后产生畏惧。
至少这个办法够直接。
所以对于那个其实有些忌惮的瞽目老人的一应要求,她都没有任何反对。
没有反对也就算了,她甚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上面,都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帮助。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她所不屑的公羊家的名号,拿出去,还是有些效果的。
公羊筠的目标很明确,就和那个瞽目老人的目标一样明确。
瞽目老人要的是白云宗的那个最大底蕴,那个姓赵的老祖宗的命,她公羊筠要的,是整个白云宗的没落,还有那个独臂老不死的命。
当然,没落不代表她便要把白云宗从玄甲洲抹去。
毕竟是二等宗门,若是做得太过分的话,容易让其他宗门同仇敌忾,引起他们的恐慌,那不是公羊筠要的结果。
她想要杀鸡儆猴,她想要把整个白云宗变成自己的傀儡,然后借着白云宗之中的那样东西,和自己的公羊家谈一笔生意。
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嫌疑,但公羊筠无比肯定,只要自己成功了,下一任家主的地位,必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公羊信让她过来,一方面碍于祖龙居里面那个麻衣老人的面子,另一方面,只是单纯让她去擦屁股,至于兄妹之间本该有的亲情,早已经喂了狗。
所以公羊筠做起这些事情来,便更加顺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距离上一次派人去白云宗又过去了好几天,瞽目老人明里暗里的一应布置,也都看在了公羊筠的眼中。
她心中焦急的同时,大致也就明白了瞽目老人为了对付那个赵姓老祖所布下的杀机花费的心血,即便是以她的蛇蝎心肠,这个时候都感觉后脊背处有些微凉。
当然,还有掩饰不去的兴奋。
扼杀天才让人激动,扼杀那些成名已久的宿老,更让人心绪激荡。
踩在别人的尸体上,看这大好江山,看那星垂平野,才有征服这片天下的快感。
她在等,等那瞽目老者自己过来找她,等一个小小的上风,等一个契机。
一击必杀的契机。
就在今天得到那个消息不久之后,她便等到了。
带口信过来的那个人,被她毫不留情地灭了口,她把那关于公羊不争和名为仙儿的梨涡姑娘的消息,不动声色地咽回了肚子里,端坐大方。
姓党的瞽目老人很快便急匆匆地掀开门帘,在门口顿了一下之后,那风风火火的气势转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同背负了一座大山一般走了进来。
哪怕克制住了心中的杀意,瞽目老人的话语依旧凌厉如刀。
“公羊筠,我敬你们公羊家的名号,但不代表我这个半截脑袋都入土的老家伙怕你公羊筠,这次过来,本就打算要赵老贼的一条命,你我各行各事,互不相干,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帮了你大忙,你们公羊家的人,就是这么回报别人的?”
公羊筠瞪大了眼睛,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紧了手中的布娃娃,一脸委屈的模样,低着头,拿眼睛觑着瞽目老人,泫然欲泣。
“党前辈,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我在说什么?你听不懂?”瞽目老人怒极反笑。
他的笑容有些古怪,明明是笑着,嘴角却往下扯着,露出下面大半粉红色的牙床,一口黄色烂牙被涎水包裹,似乎要顺着那下牵的嘴角一起淌下来。
让人看了很恶心,也很是心惊肉跳地胆寒。
公羊筠的表情,没有辜负这个古怪的笑容。
她娇小的身躯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整个人藏在布娃娃后面,连头都不敢抬。
瞽目老人那空荡荡的眼眶里面,却突然亮起来两个幽绿色的小点,就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双骇人的眼睛一般。
那小点旋转着从眼眶之中延伸出来,才发现是两条浑身碧绿,筷子粗细的小蛇。
小蛇盘在眼眶上面“嘶嘶”吐信,一探一探,就像是择人而噬。
布娃娃后面的公羊筠做作的身形陡然间变得僵硬了许多,她似乎有些不敢与那两条小蛇放对。
僵硬的身形顿了片刻,而后在刹那舒展开来,拿定了主意的公羊筠大大方方地把身前的布娃娃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舔了舔粉红色的小舌头,稚嫩的脸庞上面,流露出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应当有的媚态,她不再藏掖。
“党前辈,那是年轻人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插过手,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他们的事情,自然交给他们解决,我可从来没有用这件事情来威胁您老的意思,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威胁?”瞽目老人阴笑连连,那两条小蛇两双眼睛之中泛出怨毒的神色,上下摆首。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有你们公羊家的守护兽血脉牵连,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异样。”
“芥烬的威力,不是公羊家的弟子,可承受不起,仙儿是我唯一传人,如果这都不能算是威胁的话,那什么叫威胁?非要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才叫威胁么?”
公羊筠玩味地笑着,脸颊泛红,眼中似乎要滴出水来,甚至口中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却就是不说话。
瞽目老人“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两条小蛇疯狂舞动起来,脸上皮肉抽搐,忍不住地厌恶。
“都说芥烬好淫,本还不信,如今也算是开了眼了!”
公羊筠小小的身躯顺着椅子蛇一般攀附到了地上,扭动间褪去衣衫,发出一阵短促急切的娇吟:“前辈既然知道芥烬之力相通,自然也可看出那两人现在何处,不若去拦一拦,没准还来得及。”
瞽目老人一脚跺在地上,掀起一块地皮,狠狠砸在公羊筠的身体上,拔地而起,往某一处方向飞去。
土石之下的公羊筠收去那故意而为之的血脉感应,迷离的眼神中,一抹得意一闪而逝,她冲天叫道。
“忘了告诉前辈了,芥烬之力并不是无解,若是得到我公羊家小印,没准还能因祸得福,还有前辈切记一点,千万不要中途打断他们,容易死人的啊。”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刚刚消失不见的瞽目老人重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铁青着脸。
“明天按计划进行。”
公羊筠娇笑着,如偷了鸡的小狐狸,言辞却极为果断:“不行,最迟今夜,你还要帮我多对付一个人。”
“好。”瞽目老人咬了咬牙,也不再问,一口应了下来。
公羊筠便拍了拍腰间的羊首小印。
远在七八里之外的野林里,两团纠缠在一起的白生生,一人扶着树,疯狂大口喘息,自口中发出一连串的似哭泣的声音,她翻着白眼,两颊梨涡愈深,姣好身形白浪翻滚。
站在身后的那人半扯着的衣衫上挂着的青铜小印却陡然亮了一下,于是那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猛地顿住动作,穿好衣衫,理也不理那瘫软在草叶上的白羊身体,扭头便走。
地上那人自口中发出一连串哭泣,紧致雪白的身躯在地上蠕动,双手抚琴一般挑动,整个人微微抽搐,苦苦哀求那穿好衣衫的年轻人。
那个叫公羊不争,长了一副好皮囊的家伙,看都不看她一眼,随手折了一根枯枝扔到了她的面前。
那个长了梨涡的美艳姑娘,在片刻的凝滞之后,便仿佛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死死抱住了那根拳头粗细的枯枝。
鲜血声音不断。
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